《黄粱梦》临城暮休

7、又见

　　回府的路上，流溯难得的心神不凝。
　　皇上说，将军府毕竟是她多年居住的家，所以自出征前都让她暂居将军府。可她不是没见过将军府现如今的样子，阴暗、虚伪……
　　现在的“家”，让她陌生。

　　“小溯儿是不想回家么？”秦暄看着一语不发的流溯，出言问道，但是后又接了一句，“不过我可不能让你去我家，你的家人都在等着你呢。”
　　流溯回眸，正好对上秦暄仿若有水波荡漾的褐色凤眸，轻声询问:“你应该不想见到我才对，为什么要帮我？”
　　就凭她生前对他的死缠烂打，哪怕心意还未说出口就已闹得满城皆知，他应是像曾经那般避她如蛇蝎，可为何如今处处帮她……
　　“这是你自愿帮我的，所以我不会报答。”她怕他有什么要求，复又说到。
　　“小溯儿你还真是……”秦暄用手扶住额头，纤细的手指在黑发的映衬下透出别样的风采。只听得他低沉的男声无奈的说到:“真是变得不怎么可爱……”
　　他一面说着还一面摇着头，一脸嫌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流溯，蛊惑人心的嗓音响起:“还不是因为小溯儿跟他们不一样啊……”
　　听了这话，流溯略有深思的望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不再言语。

　　不一样？确实。唯独你的内心，连现在的我都看不透。是你跟我一样没有心，还是你的心里从未装过任何东西……

　　“下车了！”秦暄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满脸笑意的对流溯说道，一如往常的风流浪荡。
　　流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后便越过车门旁的秦暄兀自下了车。
　　就在流溯下车不久，那车夫便扬起马鞭驾车离去，独留流溯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幽黑的双眸深沉如渊。

　　“流溯，回家了。”轩辕浔忱率先下了车，对着尚在望着远处发呆的流溯出言提醒，掩住了前不久的咄咄逼人，换上了一副亲切的表情，宛若死前那般美好。
　　流溯轻撇了一眼笑容满面的轩辕浔忱，后者眼底心头的厌恶撞入她的眼帘。不过她却并不怎么在意，没有了心脏，她的情感也淡了许多，别人的眼光不足矣牵动她的喜怒哀乐，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别人的看法内心重要么。

　　将军府，绿树成荫。
　　明明是盛夏，将军府却出奇的清凉。微风佛柳，如初春时那般光景，也难怪不少官员一有个什么事就来将军府，以致如今将军所属太子一派簇拥者众多的光景。
　　流溯望着和死前无二的景象，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
　　“阿溯？”一声不确定的男声。熟悉，却又陌生。
　　流溯抬眸，撞见的是一张诧异惊喜与担忧交织的面容。虽然男子穿着奴仆的服饰，脸上也几乎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但那周身的气质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出乎意料的，流溯出言问道:“你是谁？”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并无疑惑。
　　男子却像是有些难受，垂眸看着地面，不再是方才那般死死地盯着流溯，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心思单纯，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与这如同深潭池沼的将军府格格不入，也难怪只能在这里做最下等的活儿。
　　男子无言，流溯还未答话，轩辕浔忱略有深思的看了男子一眼，随即出言打断:“干什么呢，赶紧干活去，将军府不养闲人！”
　　道完，便一把抓住流溯的手，欲快步离去，怎知那男子竟立刻上前拉住了流溯的另一只手。
　　“阿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男子复又望向流溯，眼眸在烈阳的映衬下发出晶亮的光，似是在期待，又似是不怎么有勇气听到否定的答案，矛盾，却又绚目。
　　“不记得。”流溯开口，却是最伤人的答案。
　　面前的男子眼中的光亮就在那时间尽数掩去，独留一个落寞的身影和逐渐松开的右手。
　　“对…对不起……许是我不小心认错人了……”
　　最终，还是他先说话，言语中蕴藏着难言的寂寥，双眸也缓缓垂下，唇角的笑竟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无声的惆怅。
　　流溯凝眉，难得专注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就在男子欲转身离去之时蓦地问道:“白明潋，是么……”
　　只见男子身形一顿，飞快的转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流溯，眉宇中早以没了当时的黯然，如今的目光更是透着溢于言表的欣喜，仿佛等待千年……

　　白明潋，轩辕流溯的母亲逝去兄长的独子，随流溯的母亲一同入了将军府，死前对流溯百般照顾，千般宠爱，却也是……
　　间接让她陷入无尽黑暗的人。

　　死前的回忆慢慢浮现在脑海，她想象不出当时心肺撕裂的痛，只记得在她晕倒之前，撞进了一双恐惧担忧与自责共存的眸。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苦，明明中毒的是她，他却表现的比她还要强烈，眼眶微红，泪却已经流下，冰凉凉的落在她脸上。当时她尚且觉得这没什么，不过现在想想，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他父亲没有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么？就算真的没有教过他，为了别人流泪……真的，可笑。
　　旁人是生是死与自己何干，何必要为了一个对自己无利的人伤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流溯越发觉得生前的自己是有多么愚蠢，为了这样一个可笑之人，竟不惜付出一切。

　　眼前浮现出那碗鲜红的血液，在血液映衬下的寒凉兵刃，以及，那涂抹在兵刃上的，无色无味的剧毒……
　　流溯闭起了双眸，任由眼前的黑暗与脑中的空白充斥着她的神经，她有些不想再回忆了……
　　良久，流溯睁开眼，依旧是那平静如水的漆黑双眸，只是不同的是，这次的她，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怎么可能再重蹈死前的覆辙，那时的愚蠢可笑不是已经沉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了么，那时的无知与懦弱不是已经被千年寒冰尘封在了无尽雪山了么……
　　轩辕流溯，你还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