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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大礼 ...

  •   德靖帝二十一年二月十日,西楚因肃王简桑之死向西秦宣战,秦王宗长歌主动请缨前往边关御敌。
      七日后的早朝,太子宗长穆向皇帝请婚,言称欲娶左相顾朝晖之女顾刈楚为侧妃。皇帝当朝应允,将婚期定于三月初一。
      当晚,一人一马从秦 王府疾驰而出奔赴边关。
      十日后,即将嫁入皇室的顾家幺女闺房走水,家仆来救时只见其身悬于梁上,火势蔓延而其身静止不动,被救下时尸身已面目全非。
      其母当场恸哭昏厥,顾相爷难抑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连续半月早朝未至。
      后太子登门,三日后,顾相归朝。

      ***

      三个月后,宗长歌从边关凯旋归京。
      部队入城那一刻,鞭炮齐鸣,百姓欢呼声连着鞭炮的轰鸣声震天动地,街道两边水泄不通,人人伸长了脑袋,只求能看有福气看一眼那个刚为西秦带来胜利与荣耀的皇子将军。
      最前一人□□白色骏马,通体雪白莹亮,四腿有力,头颅高昂,马蹄声踢踢踏踏一声声仿佛踏在人的心上,人群中不时有汉子的吸气声与夸赞声传出。
      可再将目光往上移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杳无声息。
      马上男子身姿挺拔,战甲未褪,玄青色的盔甲即使在阳光下也未能染上些许温润,胸背部的护心镜更是在光下凶狠地反射着人眼,沙场的血雨腥风仿佛从镜中拂面而来,令人心惊胆战。
      再看马上少年,皮箱白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容貌俊美又不失刚毅,唯独一双眼睛仿佛浸了一潭深冬寒水,眼中无战胜归国的喜悦恣意,冷冽地直指前方。
      明明是二十岁的少年模样,模样秀美人畜无害,可眼睛所到之处又硬生生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这秦王怎的这般脸色?我家大郎都被他吓哭了。”一妇人紧紧捂着孩子欲啼哭的嘴巴,悄悄问旁边的大婶。
      “听说是顾家姑娘,”大婶说着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等宗长歌从身前经过后,才继续与那妇人咬耳朵:“自己带兵打仗,结果心上人被太子殿下抢了,那女子性烈,自尽殉情,明明是两情相悦如今却阴阳两隔,要我说,这秦王可怜地很。”说着,大婶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
      身边汉子妇人一听她这话,立马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压低了声音打听,于是以那大婶为包围圈,秦王有始无终可歌可泣的悲惨爱情广被人知......
      秦文从后策马上前,压低声音问:“主上是先回府,还是先去拜祭顾家姑娘?”
      宗长歌听着街道两旁轻轻谈论他的人声,心下玩味,面上仍是一副如丧考妣的黑脸色,淡淡道:“你领兵先回皇宫候着,本王去去再来。”
      说着一踢马腹,张扬地绝尘而去,那俊美深情的眉眼和潇洒的身姿将一众围观少女的心都勾着同去了。

      ***
      御书房。
      德靖帝早早打发了奏事的臣子,接过由小太监呈上的蘸着饱饱墨汁的羊毫笔,站在御案前泼墨挥毫,这是他高兴时的习惯。
      皇帝已年过四十,据传他年轻时在宫外曾遇伏,舍身护佑一位据说他极为倾心的姑娘,受伤极重,好在他身为九五至尊,平日身体底子养地极好,皇宫又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和药物集中的地方,经过太医半月救治,他才将将保下性命,此后数年一直小心疗养,这才恢复些许元气。但身体伤了终归是伤了,年过四十的他虽然没有佝偻老态,但脸上皱纹、眉间青黑总是难以掩饰。
      大太监章华轻轻看了眼皇帝,见他嘴角含笑、意态从容,明明白白是高兴的样子。德靖帝少年即位,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是练到家的本领,此时喜悦竟不加掩饰,显然真是心情极好了。
      章华十岁时便跟着德靖帝,一向忠心耿耿,此时见皇帝少有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浓浓喜悦,心里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
      “皇上今儿个是业着什么喜事了?正好七皇子战胜归来,待会入宫,您也跟他说说,父子俩一块儿高兴高兴。”
      七皇子已经有封号为“秦”,但他还是习惯在皇帝面前称呼他为七皇子。
      章华自然知道皇帝高兴是因为宗长歌首次出征便展露出傲人的军事天分,诱敌深入再以少胜多,狠狠压了西楚的威风。
      西秦虽然国力不弱,但多年来总是将将能与西楚战个平手,总讨不了什么好去。这场仗一打,西秦多年来首次占据上风,士气民心大振,皇帝怎能不高兴?
      被章华这般笑意盈盈地一说,皇帝心知这太监总管是在打趣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后又思及自己对这七子总是不冷不热,虽说他内心一直明白因着他母妃的缘故,他对这儿子向来有些许故意而为之的冷淡,但宗长歌却甚是孝顺,嘘寒问暖,比他那些哥哥真心多了。
      但若让长歌看见他这当父皇的因为一场胜仗而喜形于色,德靖帝怕被他小瞧了去。
      因而他立马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显摆起书法来。
      章华一见皇帝这样,便知他是小心眼了,心下暗悔,忙不迭要赔罪,却被殿外内侍的通传声打断了。
      一侍卫模样装扮的男子入殿下跪,“禀皇上,秦王人马已行至宫门,但王爷并未随行。”
      德靖帝闻言,一下抬起头来,手中毛笔在纸上划了条长长的尾巴。
      “他去哪了?不是说安然无恙吗?”德靖帝脸色如常,但询问声里些微的颤抖还是暴露出他的焦心。
      “皇上,王爷的确无恙进京,但行至长安街他便抛下部队独自策马而行,卑职派手下随行,发现他是去了......顾家小姐的埋葬之地。”
      侍卫抖着声音说完,章华心生疑惑,一个春风得意的王爷刚回京就去看一个死去的官家小姐?
      这是什么道理?
      他悄悄一瞥德靖帝,果见他微蹙着眉,显然也是不解。
      侍卫退下后,皇帝仍是直直站着,手微微抖着,笔下墨汁早渗过宣纸,留下黑黑一大团,一幅字已然毁了。
      章华看的心惊,皇帝这样,显然是受了震动,他此时也不敢上前劝。
      正焦躁间,德靖帝声音平静传来:“将这些收拾了吧。”
      章华一喜,心想好在没发火,正要招呼小太监上前拾掇,突又被一声狠响吓得一惊。
      原来是刚坐下的德靖帝突然起身将桌上的羊毫笔狠狠掷了下去,上好的笔锋在地上刮过,留下长长的墨汁印迹。
      德靖帝很少发火,突逢这一遭,胆小的内侍们已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章华也惊了一瞬,但他伺候皇帝已久,此时还算镇定。见皇帝没有继续发难,只是坐在椅子上抚着龙纹把手轻轻平复气息,因而他连忙招呼小太监们收拾现场。
      万一秦王到时见到这个场景,怕是难免多心。
      内侍们手忙脚乱收拾完时,皇帝已经神色如常,端坐在龙椅之上。
      只是脸色又恢复成平日的讳莫如深,再无之前那股和颜悦色,眸色沉沉,显然是在费心思量。
      半晌后,宗长歌方姗姗来迟。
      甫一进殿,他便重重跪下磕了个头,除了沉沉一声“儿臣见过父王”外便没了声息,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的迟来辩解几句。
      若是寻常人家,儿子从沙场九死一生保全性命归家,家中老父母总难免涕泪横流、感谢苍天护佑,但这些天伦之乐儿女情长在帝王家总是罕物。
      德靖帝静静坐着,看着这个平素对他孝顺敬重的儿子低着头跪着。
      他这个儿子平素虽不似太子张扬,但俊美温良、言行有度、处事进退得宜、稳重谦逊,颇具皇室大气之风。
      但此时的宗长歌鬓发微乱,想必是疾驰而来,脸色倔强而恍惚,双眼血红、呆呆地盯着不知何处,明显一副伤心已极的模样。
      皇帝何时见过这个谦逊无争的儿子这副哀者似灭的模样?这绝非一个刚赢得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该有的样子。
      皇帝看得心惊,刚才的怀疑思虑一扫而空,他虽然是皇帝,但他却明白一个男人失去真心喜爱的女子的模样,这种痛他年少时经历过。
      他看得出来,这不是宗长歌为了陷害太子的把戏,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是演不出来的。
      他想不到的是,宗长歌竟情根深种至如此。
      他忽然为自己当日的仓促赐婚后悔。他为帝为皇这么多年,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因为他代表着当今天下最高的权力地位与智谋。
      此时此刻,德靖帝看着刚刚为他赢得西秦民心的儿子寂静无声跪在他面前,没有质问指责,只是沉静地跪着,这副倔强的样子让他恍惚间想起那个为他生下宗长歌后又撒手人寰的女人,总是苍白又倔强。
      即位这么多年,皇帝第一次为自己的旨意后悔,这对他而言早已是陌生的情绪,此时却缠得他心房闷痛。他又忽然想,若不是太子请求赐婚,要的还是他弟弟心心念念的女子,若非对抗不了皇权,那女子何至于自缢而今徒留他的七子哀者似灭?
      弟弟在战场杀敌,哥哥使计让他后院失火,这和要他弟弟的命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德靖帝的愤慨霎时蔓延成一片怒海。
      常人在遭逢大变时,总喜欢将责任归咎于他人从而减轻自我的愧疚与痛楚,即使悲剧的发生从来不是靠错误的转移便能化解的。
      德靖帝心下怒着,扶起宗长歌的手倒还是稳稳当当,连连拍着他肩膀言其辛苦。
      相比于皇帝的激动,宗长歌仍是一副沉寂模样,话很少,除了道谢外便是言及想罢朝休憩几日并整顿王府庶事,出行半年物是人非,诸多事物尚需料理。
      皇帝闻言细细看着宗长歌,沉默许久,才出口应下。
      宗长歌随即告退,他即将走出御书房时,皇帝忽然在背后唤他。
      “三日后的宫宴朕昨日已为你吩咐下了,到时父皇率满朝文武为你接风洗尘。”
      听着皇帝平日不多的温情话语,宗长歌沉默立着,良久才转身向皇帝躬腰一揖,脸上毫无喜意,不发一言,缓缓步出。
      明明殿外阳光亮的刺眼,还未到秋季万物萧瑟的时候,但章华看着少年挺直着脊背慢慢走着,那股萧肃让他忽然喘不过气,他悄悄瞥了眼皇帝,只见他并未因宗长歌方才的无礼不悦,只是出神地望着殿外,眼中心疼一闪而过。
      但若皇帝看得见此时宗长歌的表情,恐怕他不会有何心疼之感。
      背对众人的宗长歌脸上早没方才的沉痛悲哀,他眯着眼,神情慵懒,眸光淡淡看着笼罩在阳光下、仿佛将一切罪恶阴谋都涤荡干净的偌大皇城,心下轻笑。
      “二哥,弟弟这份礼你可一定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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