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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玖(下) ...

  •   楚靖溟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忍住满腔的怒意,淡淡道:“钱公子家中好生气派,我庆贺来迟,钱公子可不怪我?”
      钱万三皱皱眉头,神情很是苦涩:“你又何必挖苦与我?”
      “不是我要挖苦你,你二人各寻高枝,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
      “呵,各寻高枝?那么阿楚,我却要问问你,你是气我二人两处分飞,还是气齐王要娶云瑛?”
      楚靖溟眼神如刀子般扎向钱万三,钱万三却分毫不惧。楚靖溟深吸一口气,又道:“你知我气什么,也知我究竟为什么要来,我们也不要再兜圈子了。”
      “我知道。”钱万三轻轻点点头,手中那一把折新换的黑绸无纹宫扇拿起了又放下,“我不打算同你说谎,这些事我自知瞒不过你,只求你不要告诉云瑛。”
      楚靖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开场,不由侧目:“你的意思是,你娶董铭,果真是另有隐情?”
      钱万三便接着说下去,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想来是有许久未曾睡过好觉了。他说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京兆府的公函,通知我父亲入狱,罪名是买官。”
      楚靖溟一怔,惊道:“入狱?怎的伯父入狱,却不曾听你说起过?长安城中,也一点风声不曾传出来?”
      钱万三点点头,将扇子放在桌上,面容极是严肃:“我也十分惊奇,我钱家历代皇商,何须买官?况且家父虽一生爱财,却于高官重权甚不感冒,一向不肯参与官场倾轧之事。买官一事,着实令我匪夷所思。可这事即便疑点重重,我也只能先着手周旋,无论如何要先见到阿耶再论。可我还不曾见到阿耶,董尚书却找上了我,说阿耶买官便是通过他。他虽不能徇私,可到底顾念旧情,说若是我娶他的女儿,那么阿耶先前送去的钱财,便当作是钱家送与董家的聘礼,算不得买官,我阿耶便可无罪了。”
      “董尚书不肯徇私,却肯借此事为他女儿谋求,岂不是前后矛盾?”楚靖溟听到这里不由鄙夷一笑,端起茶盏慢慢吹着水面上的浮叶,眼神薄凉。
      “我如何能不明白这是董尚书迫我就范的手段,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阿耶年事已高,我怎能忍他受尽苦楚,只得先行答应了董尚书。”
      楚靖溟秀眉微蹙,忽然想起来什么,疑道:“我记得当时你与董铭之事,还是李佑首先牵线,那么伯父之事,与他可有干系?”
      钱万三摇摇头,又道:“董尚书前脚刚走齐王便来寻了我,说他已经知晓了阿耶之事,愿助我周旋。”
      “他来得这般快,岂非更加可疑?”楚靖溟冷笑一声,对他的话很是怀疑。
      钱万三却十分笃定:“我看得出,他确然是真心助我。他虽曾为我与董铭牵线,却不过只那一次,而这次助我,也无非是他亦不肯娶云瑛罢了。”
      楚靖溟面色更冷:“怎么?他早早便知道自己要娶云瑛了?”
      “也并不算早,也无非是不到一月,那时他来与我商谈一番,果真第二天我阿耶便被京兆府无罪释放,正是他去找魏王说的情。”
      魏王李泰任职雍州牧,自然掌管京兆府事宜,他肯直接出面,想必钱父必然无恙。只是楚靖溟还不及细想李佑如何说动的这位素来与他面和心不和的魏王,便听钱万三继续道:“我阿耶平安无事,我也算是放下心来,敢于放手与董尚书一搏了。我钱家多年积累,于官场之中不乏盟友,只要我能寻得把柄,逼迫董尚书自行退婚,此事并非无解。可谁知不过半月,柳将军却来了,怒斥我阿耶行不轨之事,连累柳家。我不明所以,正欲解释,柳将军却将我先前送去柳家的东西全数送了回来,责我钱家蛇鼠两端,居心叵测。原来董尚书知晓我阿耶无罪得释,竟寻去了柳家,说我明里暗里送了两家聘礼,不过是看娶谁家娘子油水更丰,一旦获利,即刻与另一家悔婚。还道我与董铭实则早有联系,对云瑛种种,实则与对董铭无异。”
      “董家竟如此卑鄙!”连楚靖溟听到这里都觉不可思议,“他这一番说辞,柳将军便这样相信了?”
      钱万三亦颇为无奈:“柳将军耿介,一向对我行商之人抱有偏见,如何能不信?是以我之后百般解释,他都不许我再见云瑛了。”
      “可是以云瑛的脾气,若是知晓此番,必不会善罢甘休,怎可能这半月来都安安静静毫无动静?”柳云瑛表面爽直,可实则遇事最不易想开,经此大变,她绝不可能不来找楚靖溟或杨小环诉苦,即便柳将军将她关在府中,她也定会想尽办法见到她二人。
      钱万三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柳将军决绝,却也不愿伤了云瑛,是以与我议定,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决不可与云瑛知晓。只要我与云瑛永不相见,他自会向云瑛解释,是他不肯答应我二人婚事,而我亦迫于父命,不得不娶董铭。”
      楚靖溟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云瑛至今不知道你三日后便要成婚的消息?可是,即便柳将军不允你娶云瑛,你仍可施法不娶董铭,来日方长,柳将军总有一日会明白真相。”
      钱万三点点头,却面色铁青:“我本也是这般想的,只要我不娶董铭,与云瑛之事便还可再议。可我不曾想到,无论是我阿耶的故交,还是我钱家在朝堂上的盟友,但凡我提出董尚书之事,竟无人敢应。十几天来我频频走访,却一无所获,连齐王也没有办法。直到昨日,董尚书将此桩婚事禀了京兆府,又向所有相识之人皆发了明文婚帖,此事再无转圜之地。”
      “董尚书计划如此周密,竟真的只是逼你娶他女儿吗?”楚靖溟此时更加不懂董尚书的用意,他如此大费周章,却只为自己谋来一个做皇商的女婿,未免太过蹊跷。
      “我也是匪夷所思,却百思不得其解。婚帖一发,我自然恨的咬牙切齿,只想着拼的玉石俱焚,便也罢了。可谁知昨日,云瑛却来找我了。”他一手托着额头,显然是苦涩之极,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似的。
      楚靖溟一惊:“什么?云瑛来找你?昨日她不是与李佑在一起,难道是……”
      “正是齐王告诉了她真相,她哭着跑来找我,说她愿与我一同承担,哪怕背弃柳家,为世人所不容,她也要与我一同拼出一条出路来。”
      楚靖溟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的确像她,那你可答应了?”
      钱万三忽然整个人颤抖了起来,像是秋日里一片随风打转的落叶,他的面容痛苦至极,连牙齿都打起颤来:“我多想答应她……可是,可是!我看着她的脸,却觉得我做不到。我看着她的眼泪,忽然就觉得,我宁愿她恨我负心,恨我无情,也不肯她与我一同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去,我做不到……”
      楚靖溟眼神一凛,厉声道:“所以你对她说了什么?”她已隐隐有了预感,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
      钱万三吸了好几口气才使得自己稍稍平静下来,可他的手却仍抖个不停,连一直握着的扇子都掉了下去:“我对她说,的确是我心甘情愿娶董家娘子,董家娘子比她温柔和婉,宜室宜家,而我对她,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他话音未落,楚靖溟已劈手扯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混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害死云瑛的!”
      “那我又能怎么办!此事牵扯甚多,我拼上举家之力尚不知结果如何,我不这样说,难道边看着云瑛与我一同玉石俱焚吗?”钱万三亦通红了双眼,死死盯住楚靖溟。
      楚靖溟颓然松开他,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不断摇着头,喃喃道:“那你也不能……你不能,云瑛不会就这样算了的,我了解她,我……”她说着,忽然想起些什么,猛然站起身就要朝外奔去。
      钱万三吓了一跳,一把拽住她,喝道:“你去哪儿?你不能去告诉云瑛!”
      楚靖溟使了很大劲也没能挣脱,只能大口喘着气道:“我得去找云瑛,即便我不说,现在也不能放任云瑛一个人瞎想!”
      钱万三将她拽得更紧:“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能告诉云瑛真相,我才能放你去见她。”
      楚靖溟手腕生疼,却挣脱不开,加之她忧心柳云瑛,连昨晚之事都一时抛于脑后,只能答应了钱万三。钱万三这才松开她,楚靖溟甫得解脱,便急匆匆朝外走去。一直走到门外,却又忽的停住,回头丢下一句:“小钱,你别后悔。”才领着唐哲修往柳府去了。

      楚靖溟极其容易便进了柳府,恨不能一路狂奔见到柳云瑛。果然,待她走到柳云瑛房门口,才听闻柳云瑛已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夜了。柳云瑛的奶娘与平时贴身照顾的几个小丫头都在门外,见楚靖溟到,皆焦急地围了上来,显是失了主意。
      楚靖溟先深吸几口气稳定了情绪,才当机立断:“把门砸开。”
      柳府诸人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却无人敢砸,只因这门一砸必然要惊动柳将军与夫人,谁都担待不起。此刻听楚靖溟一说,仍是面面相觑,无人动手。
      楚靖溟神色越发凌厉,只道:“砸,若有任何事,皆我一人担着。”这才有人去寻了斧子来,可谁知那斧子还没寻来,门却自己开了,里头正站着苍白憔悴的柳云瑛。
      众人吓了一跳,尚不知如何动作,柳云瑛却几步飞扑出来,钻到楚靖溟怀中,痛哭道:“阿楚!阿楚!我还当你再不愿见我!”
      楚靖溟心头一软,连昨日的气都再生不起来,反而柔声安抚着柳云瑛。她一边挥手令众人推开,一边不迭扶着柳云瑛往屋里去。直到二人进屋坐定,柳云瑛哭声渐弱,楚靖溟才将她拉开一些,仔细打量,果然柳云瑛杏眼通红,之下大片的乌青,显是一夜未眠。
      她的肩膀这时一个劲的抖着,双手死死攥住楚靖溟的衣服,小声抽泣道:“阿楚……他不要我了。”
      柳云瑛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钱万三,楚靖溟闭了闭眼睛,忍住心口的抽痛,轻轻拍拍柳云瑛不断颤抖的肩背,温柔道:“是他不好。”
      柳云瑛狠狠的摇了摇头,又逐渐变成了大声的哭嚎:“不是的,不是的……他说,他说,是我不够温柔,他还说,要娶,还是要娶董嫣然那样的女子!而对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楚靖溟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黄昏,她问钱万三,他是真的喜欢柳云瑛,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他说,他头一次见到柳云瑛,便想要将她放在手心去宠。
      她一只手猛然握紧,只有靠着指甲刺破掌心的剧痛才能止住自己对柳云瑛和盘托出的冲动。而另一只安抚着柳云瑛的手动作却越发温柔,咬着牙磨出软声软语来:“没事的,云瑛,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钱万三。你不是也要与李佑成婚了吗?他很好,也会对你好,他会给你幸福。”
      她这一刻是带了十二分的真心说出这番话,是真的有了这种冲动,哪怕要她亲自去求李佑,她也想要柳云瑛得到幸福。
      世上唯有一个柳云瑛。
      柳云瑛使劲摇摇头:“我跟李佑真的什么也没有,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她哭的更凶,整个人又埋在了楚靖溟怀中。
      楚靖溟胸口剧震,像是哄婴儿一般哄她:“好,好,不嫁李佑。那也总会有别人……”
      “我不要别人!我不要,我只要子舟!阿楚,他说要娶我的,他答应了我,要娶我的啊!”
      楚靖溟想象不到那曾是如何一副深情地景象,可是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块重石压在胸口,昨日里酒肆老板娘鬓角的白发忽然在她眼前晃动着,是刺眼的白。
      万般深情皆作土。
      她终于还是狠下心来,将柳云瑛从怀中揪出,硬下了声音:“可他要娶别人了!就在三天后,你怎么哭,他都不会回来娶你了!”
      柳云瑛兀自抖着,像是风雪中一只被丢弃的小兽,她脸上全是泪,看得楚靖溟心痛万分。她只看了一眼,便将柳云瑛再次按回怀中,低声安慰:“云瑛,你不要哭了,我方才已经去过了钱府。小钱同你说的都是真的,钱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到的时候,小钱正亲自布置青庐。我还听他家下人说,这几日筹备婚礼,小钱事必躬亲,面面俱到,对董家娘子,正是用情至深。”
      她与柳云瑛亲如姐妹,怎会不知什么样的话最是伤人。可既然这是钱万三所愿,她也只能将这谎圆了,再图往后。果然柳云瑛立时停住了哭声,颤巍巍抬起头来看她,登时面如死灰。
      “他真的……不要我了?”
      楚靖溟咬着牙点点头。
      柳云瑛安静的像一潭死水,连眼泪也不再流,她只是呆坐在这里,楚靖溟仿佛看见生气从她体内一点点流失出去。
      “你可以嫁给李佑,他虽看似轻佻,却可为良人。”楚靖溟又道,字字扎心,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抖得厉害的手指。
      柳云瑛却摇摇头,她的一切情感都好似丧失殆尽:“我不会,我已失去此生幸福,却不能夺走你的。”
      “云瑛!”
      “阿楚。”柳云瑛缓缓抬起头看向她,“你先走吧,我会去跟阿耶说,请他帮我回绝这门亲事。”
      楚靖溟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我可以先走,只要你答应我,不会做傻事。”
      柳云瑛点点头,眼睛却空洞异常:“我不会自尽。至少现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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