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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贰(上) ...

  •   【谁家翩翩少年郎,修行未满恋海棠。他们说的都不对,明明先恋上的那人,是我。可是宇文,你是不是就像那只鸿雁,拼死,也要挣断握在别人手上的丝线。】
      楚靖溟再见着钱万三时正逢着韶光照野,爽霭晴遥的好天气,她拖着伤脚不负所托的将柳云瑛拉去了钱万三在长安的一处别院,自己却也不愿意走,只饶有兴趣地靠着一张软榻窝在角落里看戏。倒是钱万三看见坐在花架子下头喝茶的柳云瑛,十分紧张,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好不精彩。
      这座别院是从前钱万三父亲买给他母亲的,自他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后来他大了些便每年搬来小住几月,再后来有了云瑛,这便成了他二人每每独处的天地。楚靖溟一向知道这里藏了许多钱万三的宝贝疙瘩,每每想来,却被钱万三拒绝,如今的了这个机会,又怎么肯放过。
      柳云瑛着一身湛碧色彩蝶百褶裙,鹅黄色撒花圆领半臂衬得她愈发眉眼娇秀,她不过用了几只银制压发随意挽了个髻出来,便独有了一份清水出芙蓉的气度来。
      钱万三看的心惊,随手折了院里新开的一朵姚黄来,缓步走到柳云瑛面前去。柳云瑛抬眼瞥一瞥他,肚子里显是还有气,不过一眼就撇着嘴别过头去了。
      钱万三苦笑一下,抬手将那花簪在柳云瑛发上,指尖顺势一滑便到了柳云瑛颊边,停留许久,见柳云瑛不躲,才低声开口:“之前是我不好,你这气生的也不是毫无道理,可是云瑛,你总要听一听我解释的。”
      柳云瑛这才慢慢回过头来看他,一双杏子似的圆眼里泛起薄薄雾气,薄唇微抿,淡色的唇只在唇角处泛起点微红来。她没有说话,只睁着一双眼静静看着钱万三,钱万三向来对这双眼睛并无什么抵抗力,而此时更是招架不住,只是片刻便败下阵来,低叹一口气俯身一吻印在柳云瑛眉间,软下声来:“云瑛啊……都是我的错,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柳云瑛沉默半晌,终于还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有些不甘道:“你以后,再不许见那个董家的娘子了,她阿耶与你阿耶是至交也罢,还是燕王拉着你见她也罢,我都不管,小钱,你……”
      钱万三听到这里赶忙使劲的点点头,两只手绕到柳云瑛背后将她搂进怀里,脸贴着脸嘴唇贴着耳朵,柔声说道:“我知道,云瑛,我以后再不会见她,不管怎样都不见了。”
      柳云瑛下颌搁在钱万三的肩上,嘴唇终于松开含上点笑来,亦点一点头,喏喏道:“恩,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你若敢诓我,我便再不睬你。”
      我可以诓尽天下人,却独独不诓她柳云瑛。
      钱万三自然将他在月下一字一字吐出的话记得清楚,然这一刻他却没有再说一遍,而这话却像被刀子刻在他心上。
      当永志不忘。
      一旁楚靖溟见他二人这般快的和好,煞是无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却也知道再往下看下去就没劲了,便也招了招手,喊了唐哲修带她回家。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楚靖溟的脚也像是要照着三个月去养的。只是她向来闲不住,刚能走路就拉着杨小环去逛了趟东市,一回来脚又疼得厉害。老侯爷拿她没辙,只能请了宫里的女官来教导她礼仪,力求将她拴在屋子里。自此楚靖溟的小日子过得愈发无趣,唯有偶尔调戏唐哲修能使她开心开心。另一头钱万三与柳云瑛刚刚和好,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每每出现在她眼前,皆是不忍直视的场面,楚靖溟便极不愿意再见此二人。唯有杨小环仗义,时常拿了新奇玩意儿和吃食来哄她开心,让楚靖溟屡屡感叹患难见真情。倒是害她崴脚那位罪魁祸首兄,明里暗里差人送来好些首饰玩意儿赔罪,老侯爷虽不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却愈发意味深长。
      时光便在长安城的热闹繁华中匆匆过去,待她真正好起来时,绵长似锦的仲夏已在闺秀娘子们日渐轻薄艳丽的裙裳中悄悄来到了。
      这日里楚靖溟早起下地试了试,确认无半点不适之后便换了一身轻便短装,牵了马准备出门。
      唐哲修瞧见了风似的蹿到她身后,笑吟吟道:“娘子要出门?必是脚都好全了,我与娘子同去吧。”
      “不必了,唐管家还有事要忙吧,不劳烦唐管家了。”楚靖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自顾自的往前走,明明瞧着那马时是笑着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不带半分笑意。
      唐哲修却不恼,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娘子说的哪里话,怎么是劳烦呢。娘子,你是要去泉湖镇么?”
      楚靖溟本来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听到这话就愣了愣。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觉有些气恼,明明心里想的就是这里,张口却是另一个地方:“我许久没见过杨复了,去牛头山走走。”说罢,再不理睬唐哲修,牵着马出了门。
      唐哲修在她身后又喊了些什么她一句没有听到,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数十日来不断涌上心头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银发金眸,白衣胜雪,冷冽着眉眼,疏离的语气,真如同个偷下凡尘的仙人。
      楚靖溟一直到出了城才跨上马背,想了想到底还是狠了狠心调转了马头去了牛头山。
      算来,因为之前去泉湖镇认识宇文,又加上脚伤,她同杨复统共也有四个多月未曾见面了。还记得是一年多前她第一次见到杨复,青年一身大红色的披风仿佛烈火一般,几乎便要要燃到天边去,却总是戴一张奇怪的铁面具,对人也不理不睬的。
      她那时觉得有趣便多去了几回牛头山,却总是无故碰着钉子。直到有一回一条巨蟒突然出现在她和唐哲修的面前,就在她不知所措只能闭上眼睛缩在唐哲修身后感叹吾命休矣的时候,杨复却出现了。依旧是一身火红的披风似要灼人眼眸,无意间掉下了面具露出满是伤痕却英气逼人的面容,手中长剑携破空之势,毫不留情的斩杀了巨蟒。
      从那时起他们便成了好友,杨复性格豪爽不羁,楚靖溟又不似其他闺秀娘子那般娇怯扭捏,多次交谈往来之后,二人不由的都视对方为知己。后来她在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得知了杨复的身世,又得知了杨复自小颠沛流离的经历,更觉得有着一种特殊的共鸣,二人遂成了刎颈之交。
      楚靖溟策马前行,还没到寨子,便有小卒远远地望见了她,急急忙忙向杨复通报去了。待她到寨子口时,杨复已经站到门口侯着了。
      “哈哈哈,阿楚,我刚刚还想着,你若是再不来,牛头山上的好酒,可都要叫我一个人喝光了。”杨复一脸的伤痕更为他添了几分凛冽的英气,他的笑容爽朗粗犷,豪气如云。
      楚靖溟翻身下马,瞪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敢?这不是我前段出了点意外崴了脚,才许久没来。我心里,可是日日惦记着你牛头山的好酒呢。”
      杨复张开双臂一把抱起了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笑容爽朗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大碍吧?”
      “若不是大好了我能骑马来你这里?不过,若是喝些你牛头山上的好酒,应该能好得再快一点。”楚靖溟冲他明媚一笑,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灵动十足。
      “哈哈哈哈,老候爷要是知道你与我这叛贼头领在牛头山上交杯换盏称兄道弟,不得气的关你在家不许你出门才怪。”他说着一手揽着楚靖溟的肩,一手牵着马,就往寨子里走。
      “那我可是当真来不了了。不过,若是我想出来,谁又能关得住我。”楚靖溟侧头看了看杨复,抿一抿嘴唇笑得得意。
      杨复闻言笑得更加大声,一边拍了拍楚靖溟的肩,一边道:“那倒也是。哈哈,走,我们喝酒去,帮楚娘子找找治伤的良药。”
      “你还当真啦。我同你说笑呢,不过为多骗你一口酒罢了。”楚靖溟笑的合不拢嘴,之前堆积的郁闷之情在见到杨复后一扫而光,她亦伸手锤了杨复一拳,“许久不见,你小子过得倒滋润啊。”
      二人便这样勾肩搭背笑着走进寨子,那笑声一粗犷,一清泠,纠缠着直飞上了云霄。

      同杨复喝酒一直被楚靖溟列为是与听杨念笙讲长安轶事一样有趣的事情。
      青年的酒量很大,只是喝了酒后会喜欢说许多话。说他的牛头山,说他的兄弟,说他寨子里的趣事,却独独不说他的国恨家仇。
      明明仇深似海,明明他的童年几乎是一片黑暗,明明他的面上,全都是仇恨留下的刻痕。
      楚靖溟曾问过杨复,那日她借着酒醉,装作不经意的问出口:“杨复,你的日子过得这样舒心,那你的仇呢,可以不报么?”
      杨复听到这话时眼神却一下子清明了,他歪着头看了楚靖溟半天,才笑一笑正色道:“阿楚,报仇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这仇是我自己的仇,正因是我的好兄弟,才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是她愣住了,默然无语,心里不由懊恼的厉害,直骂自己的不知好歹,从此再不提及此事。
      但她仍是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坚强,让这样一个从黑暗中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青年,竟可以这样笑着,好似洒落了半世阳光。
      这次两个人四个月没见,杨复说的话自然是更多了,只是仍绝口不提有关报仇之事,只一味与楚靖溟说说笑笑。
      “阿楚,你堂堂侯府的千金,不过这么丁点儿大,怎么总一副早熟的样子?又为什么这么能喝酒?”杨复脸已红了许多,伏在桌上笑的一脸憨厚。
      “千金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侯府也不过说得好听罢了。父亲与我漂泊无居,四处为家八年,虽也是衣食无缺的娘子,但奈何家母仙逝的早,家中却不能没有女子操持,只得早早学了料理家事。至于喝酒么……我们来划拳,你输了喝酒,赢了,我便告诉你。”楚靖溟眼睛亮亮的,晃一晃手中的酒壶,眸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哈哈哈哈……”杨复笑的整了人都晃了起来,连他手中酒壶里的酒也洒出去不少,“好,好,我们来划拳,你输了可不许赖。”
      楚靖溟不禁心里偷笑,暗想两人哪一次划拳不是杨复输得一败涂地,这人却仍旧每次都爽快的答应同她划拳,傻子一样。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杨复,青年因饮酒而发红的面庞比平日更添了几分生动,连本是狰狞的伤疤也柔和了许多,刀削一样的轮廓俊挺无比且英气逼人。
      她刚刚并没有同杨复说实话,杨复不愿将她牵扯进自己的仇恨中,她又何尝不是,其实她明白,倘若她开口,以杨复的性情必会竭尽所能帮她,甚至于不顾性命。
      有这样的兄弟,当此生不负,哪怕头颅赠知己,也是毫不犹豫的。
      后来果然如同楚靖溟所想,直到面前的酒坛都空了好几个,杨复仍旧没从她口中得出一星半点想要的答案。
      杨复急得直挠头,瞪大了眼睛抿紧了嘴唇直嚷嚷着再来。楚靖溟看着他这样不由的大笑出声,伸手按下青年欲去拿酒坛子的手,眨了眨眼睛道:“行了行了别喝了,你哪一次赢的了我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真的?”对方的眼睛瞬间亮了亮,转而一脸狐疑的开口,“可不能诳我。”
      “我要诳你早便诳了,何必等到这时。”她笑着拍拍他的肩,又说,“我告诉你……我这么能喝,自然是,天生便酒量好啊。”
      “原来是这样。”青年似懂非懂的低下头,片刻后闪电一般看向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的少女,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楚靖溟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倏尔又忽然停住了,幽幽道:“我小时候每每遇见不顺心之事,爹爹便告诉我,一醉可解千般愁。”
      她顿了顿,自嘲般的勾了勾唇角,又道:“可我更明白,与其醉生梦死借酒消愁,不如放手追求自己想要的。方能不负此生。”
      杨复怔住了,不知怎么回她,想了想正欲开口,却被\"啪\"的东西破碎声打断了。
      “大哥,大哥,不好了。上次救的那个女人醒了,又闹着要寻死呢!”一个粗布衣裳的少年慌慌张张的闯进来,通红的脸上满满都是汗水。
      杨复动也不动,只端着酒杯,棱着一双眼瞧着急火火跑来通报的少年,冷声道:“慌什么?这种女人,你救了她却仍要寻死,由得她去。”
      来人被杨复的神情吓了一跳,面色大白,愣在哪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是楚靖溟对着他笑了笑,又暼向杨复,开口调侃道:“杨头领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啊,怎么不吭不响的救了个女人回来?”
      “胡说八道!那娘们儿要寻死,被我兄弟撞上救回来,一醒过来就要死要活的,真是快烦死我了。”杨复将手中的酒壶重重放在桌上,撇了撇嘴,嚷道。
      楚靖溟低头思忖片刻,才又开口笑道:“哦?这样的话,不如我帮你看看去,你寨子里一帮大老爷们儿,自然不如我一个小女子同她亲近,也算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如何?没准,还能帮你说一房亲事回来。”
      “胡扯八道!”杨复不由皱了皱眉瞪了楚靖溟一眼,仰头又喝了一杯酒,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罢了,还是你我一同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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