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鬼爷九

13、陆（下）

　　秋日里的长安城有着好似云锦阁里最干净的蓝绢布的那样的天空。
　　碧蓝如洗，空明澄澈。
　　从侯府的后院里看天，便觉得整个人都干净了。
　　可偏偏，一袭黑衣的男子坐在天空下，张狂的墨色搅乱了院中的气息，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里都带了些阴森森的寒凉。
　　“你怎么来了？”皱着眉头走到敖澈坐着的石桌边，楚靖溟也不对他问好，径直便坐下倒了杯水喝。
　　敖澈看见她，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邪魅不羁，胸前的黑龙图腾栩栩如生，几乎要奔腾而去。
　　“昨晚是人间的中秋，本想昨天来找你，只是月圆之时泉湖镇那些道士多数出来兴风作怪，没脱开身来。”敖澈的语气里痞气十足，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一家的恶少地痞。
　　楚靖溟一愣，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桌上，随即一阵焦急之感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泉湖镇那里可有什么事？”
　　敖澈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倒也没什么事，还不是跟平时一样，每次都得死几个修行的道士。”
　　“可有一个银发金眸的，总爱穿一件白衣的？”她心里几乎是咯噔一下，心脏几乎便要跳出来。
　　“我可不清楚。那些牛鼻子自恃道行深厚，斗起来又往往都不肯轻易罢手，往往几败俱伤，死人早就是常事。”敖澈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她的失态，皱眉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楚靖溟深吸一口气，平稳着混乱的心绪，定定的看着敖澈一双如刀锋般雪亮的双眸，手指不顾礼仪的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敖澈，你能不能带我，去泉湖镇一趟？”
　　尽管她极力掩饰着声音中的急迫，却仍是让敖澈听出了端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端起手边的杯子，微眯起眼睛，勾起一边嘴角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若带你出去了，可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她的神情冷了冷，手指一下松开了敖澈，挺直了肩背，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你怕什么？我不过觉得你很有趣，想同你交个朋友罢了。”敖澈一双墨一般的瞳仁里满是邪气，他浑身上下透出的那种孤傲与霸气，叫楚靖溟觉得一阵阵寒意透入指尖。
　　她冷哼一声，讥笑道:“我已说过了，我即便有那一块金牌，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若是因为这事，可是找错人了。”
　　敖澈听到这话，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胸前的黑龙图腾随着他的动作动起来，好像活过来了一般。他笑过之后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那样子好似他拿的根本不是茶，而是上好的美酒一般。
　　“你这人的确有趣，我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便一定是因为有求于你么？你将旁人的心绪，瞧得也太复杂些了吧。”
　　楚靖溟眉间一蹙，斜眸扫了敖澈一眼，冷声道:“人心不古，你到底带不带我去，若是不答应，我便自己去。”
　　敖澈有些好笑的看了看她，无奈道:“罢了罢了，我活了上千年了，倒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丫头。你若是我的朋友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带你去呢？”
　　“当真？”她神色一喜，手指又一把抓上了敖澈的衣袖，然而又觉得不妥，急忙松开手来。
　　“我比你大这样多，骗你做什么。”敖澈站起身来，领口和袖口上暗红色的滚边平白为他添了几分贵气。他说着将手伸向楚靖溟，面上一丝狡黠的笑。
　　楚靖溟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搭上了敖澈的手。她刚一搭上，就又是一阵翻天覆地，敖澈扛着她竟也能轻松地翻墙而走，只是把她颠的一阵七荤八素。越过女墙敖澈便将楚靖溟放了下来，又长长吹了一声口哨，唤了他那一匹漆黑骏马来。
　　一着地，楚靖溟急忙松开了敖澈的手，面色有些发白。敖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声音却十分无辜的样子:“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这是最快的办法。”
　　楚靖溟伸手抚着胸口，咬牙道:“你扛我之前不会先告诉我一声吗？”
　　“你这么聪明，我还当我让你握住我的手时，你就明白了呢。”敖澈装作无奈的摊摊手，满是邪气的笑意充斥了他的眼眸，“你说是不是，楚楚？”
　　楚靖溟听到他这样叫，瞪圆了一双眼睛，怒道:“不许这样叫，你晓不晓得，这样很难听。”
　　“我们已是朋友，总得换一个亲密一些的称呼。难听吗？我瞧着这样就很好，也盼你日后更楚楚动人。”敖澈笑意更浓，盯着楚靖溟因气恼而更显娇俏的眉眼，心情不由大好。
　　楚靖溟恨恨的瞪着他，忽然深深吸了两口气，显然觉得同敖澈这样的人吵架是毫无益处的，便松下了神情，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那匹黑马很快便过来了，敖澈绕到楚靖溟面前去，笑得一脸奸诈：“怎么，还用我抱你上马吗？”
　　楚靖溟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一扯缰绳上了马，那马已识得她，这一次倒老实许多，待敖澈也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一同往泉湖镇去了。
　　敖澈这匹马脚程依旧快得很，二人很快到了泉湖，楚靖溟一待马停下便跳了下来，也不理敖澈，径直就往前走去。
　　敖澈见她走得快，忙下了马几步拦在她前面:“哎哎，楚楚，你怎么还生气啊？”
　　楚靖溟一个眼刀扫过去，冷冷道:“我瞧你这多年的修行，修行的怕都是脸皮吧。”
　　敖澈无辜的眨眨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龙族的皮肤最是坚硬，刀枪皆不可入。”
　　“就你这样的脸皮，拿去砌长安的城墙都觉得厚，拿去造长城的话十个孟姜女都哭不倒。”楚靖溟一扬眉，嘴角挽起一抹轻蔑的笑。
　　敖澈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正了正神色道:“楚楚，你要找的人是谁，我帮你找找看。”
　　“楚靖溟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望公子顾及男女授受不亲，别再跟着我，也别再叫我楚楚啦。”楚靖溟颔首冷冷对他一施礼，抬起下巴，绕开他就要往前走。
　　敖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显是对她说的话十分不满，敛起笑容皱着眉头就要说话。
　　“放开她！”声如冰玉，气似寒芒，怎样都掩饰不住的冷冽。

　　回首望去，银发金眸，白衣胜雪，不知是哪里偷下凡尘的仙人。
　　除了宇文长庆，还会有谁。
　　楚靖溟扭过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甩开敖澈的手，却怎样也挣脱不开。
　　敖澈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他身上的痞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瞬间搅乱了空气的张狂霸气。
　　“你是谁？”他对着宇文长庆沉声开口，不怒自威，周围的风好似凝固，墨色的云从天边席卷而来。
　　宇文长庆眼芒如刀，凌厉直划过敖澈，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冷声道:“你快放开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敖澈忽然笑了，不知为何天上的乌云随着他的笑又厚重了几分，他的声音里满是讥诮:“笑话，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修行者，竟有如此大的口气。我若是当真不放手，你能拿我怎样？”
　　“我便杀了你。”他说着便闪电一般飞掠过来，掌心的真气苍白如雪，寒气逼人。
　　敖澈却不慌不忙，也不躲闪，只是轻哼了一声:“蝼蚁。”说着，他五指成抓，直直就要朝宇文长庆喉间扣去，他的速度竟比宇文长庆还要快了几分。
　　就在千钧一发的一刻，忽然听到了一声:“住手，不许伤他！”声音泠泠如同玉碎，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青色的人影一下子闪到了两人中间，竟是楚靖溟趁着敖澈分神松手之时挣脱了他，挡在了宇文长庆面前。
　　“你不要命了！”敖澈见她挡在前面，急声喝到，手却不慌不忙的转向，要去拉她的手臂。
　　他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袖，就被转向而来的宇文长庆一掌击中了手背。
　　“找死！”敖澈说着回手挥向宇文长庆胸前，他的身形灵活好似鬼魅，一下子就绕过了楚靖溟。
　　“住手！敖澈，你不许伤他！”楚靖溟见他又袭向宇文长庆，忙高声喝止，伸出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角。
　　敖澈的速度太快，宇文长庆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抿紧了嘴唇，将真气凝于胸前准备生生接下这一下。
　　然而，敖澈的手，生生停在了他胸口一寸处。
　　宇文长庆眉间好似要结了冰一般，他冷冷的看着敖澈，仿佛丝毫不觉自己的性命此时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敖澈看着他的神情，竟有几分满意，他看看楚靖溟，又看看宇文长庆，已明白了大半，不由冷笑一声:“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他说着看向楚靖溟，夜一般的瞳仁看不出喜怒。
　　楚靖溟点点头，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凛冽与决绝:“敖澈，你带我来，我很感谢你，但你若伤他，我必不顾今日之恩。”
　　敖澈冷冷的看着她，怒极反笑:“好，很好。随便你，我若再管你，反倒像是我不识好歹一样了，告辞。”话罢，他收回停在在宇文长庆胸前的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压面而来的乌云并未因他的离开而散去，反而一分分更显凝重，像是将整个泉湖镇都套进了一只漆黑的布袋里。
　　楚靖溟急急扭过头去瞧宇文长庆，柔声问道:“你没有事罢？”
　　宇文长庆不置可否，只冷着一张脸，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楚靖溟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模样，吞声踯躅不敢言，明明满腔的话，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昨天月圆之夜，你没有事罢？”话到嘴边，仍是一句没有事罢，明明他已站到了她眼前，神情如旧，毫发无损。
　　宇文长庆楞了一愣，随即眸中染上了一抹嘲讽的神色:“不劳姑娘挂心。”
　　“上次是我说话不好听，你不要见怪。”她低着头，手指绞着垂下来的衣带，颊边飞上了一抹红霞。
　　“不敢，此人厉害，我惹不起。”他的语气里满是冷冽，说出的话却带着讥讽的意味，“恭喜姑娘。”
　　楚靖溟肩头一震，面色一瞬间苍白如雪，颤声说道:“我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
　　宇文长庆的神情软下来了一些，极轻的叹了口气道:“他是龙族，姑娘往后无忧矣。”
　　“我不过才见过他两次，今天是因为他说月圆之夜……我想要来看看你好不好。”楚靖溟耷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又抬眼偷偷瞧了瞧他，小声道，“我都忘了，你那么厉害，几个小小道士，能耐你几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已是声细若蚊，她即便在天子面前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神色，愈发我见犹怜。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绞的变形的衣带，没有看见宇文长庆激烈变化着的眼神，他的手指紧握，指节泛白，耳旁嗡嗡直响，话说出口又成了咬牙切齿的冷言冷语:“你走吧，我没有事。”
　　她猛地抬起头看他，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潭般看不见底，仿佛有许多事想说，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再见。”这话出口，连她自己亦吓了一跳。
　　宇文长庆对她点了点头，不再跟她说话，转身要走。
　　“宇文！”楚靖溟急忙唤住他，可他回过头看她时，她却又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保重。”
　　宇文长庆没有回答她，只是怔怔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楚靖溟抬起头看他离去的背影，唇角漫上了一丝苦笑，寒风起，拂起她的裙袂，她拼命挺直脊背，却在一瞬间觉得冷的厉害。
　　“走吧，我送你回去。”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诧异的回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敖澈，你没走？你……”
　　敖澈冷哼一声，脑后墨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狂按不羁，气度不凡。
　　“我把你带过来，总不能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吧。”他翻了个白眼，一手叉腰道:“对朋友要仗义，懂不懂。”
　　楚靖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只觉得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谢谢你啊，敖澈。”
　　敖澈又恢复了那种痞气的样子，笑容邪气:“没想到你在他面前，竟有这样楚楚动人的样子。”
　　“敖澈，你果然是个混蛋。”楚靖溟红了脸，装作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