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妖》妖朽大螃蟹

26、第二十六章。水面之下。

　　水面之下杜晖文勉强睁开了眼睛，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赤鱬，愣是开口想叫唤，却忘记自己在水里，把方才仅存的气息给吐了出去，呛了嗓子水又忍不住想呼吸，这一呼吸就连鼻腔也进了水，杜晖文扛不住这满腔的湖水，四肢猛的划了划，想走游出水面，但终究是翻了个白眼，往湖底沉去。
　　王艮虽被定住，但好歹屏住了呼吸，情况比杜晖文好些。但看到杜晖文挣扎溺水的样子，王艮却过意不去，他想去帮忙，张开一张结界，或是别的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办不到。
　　除了在黑暗之中往下沉，撞到一只又一只失去意识的赤鱬，他什么都办不到。
　　眼看着杜晖文要命丧于此，王艮着实着急了起来，呛了几口水。
　　终于，在尝试了许多种心法之后，他感觉到身上的禁制松了许多。
　　当他终于法力挣脱结界，便奋力向杜晖文游去，于此同时，周围的赤鱬也都摆尾游了起来。
　　王艮一把抓住杜晖文，狠狠地摇了摇，可手里的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王艮心里大骂了一声：
　　“妈的！！！”
　　终于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仅存的氧气最大化的贡献了出来，渡气给了杜晖文。
　　杜晖文翻过去的白眼翻了回来，不过没过多久，就又合上了。
　　王艮心里慌得很，生怕杜晖文因他而死。
　　再者，这暗不见天日的湖底，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密密麻麻，赤红嗜血的眼睛，正盯着他。
　　艳无忧所演奏的古老曲调里，能让妖兽们听出意境来，在深夜中令妖兽们的意识似有意或无意地陷入短暂的沉睡中，身躯被她的调子所驱使着行动，无一例外。
　　而该术法的缺陷便是，范围小，且曲调一止，所有妖兽的神智都会回归。所以并不是驯服妖兽的长久之计，九曲门一般的门徒并不会学。只是无忧的身份特殊，才能够接触这个艳家传下来的秘法——遣妖术。
　　谢不思好奇无忧和青渺在打什么小主意，非得等到夜深人静，才在这结界内的龙宫顶吹响她那只骨笛。
　　即便艳无忧千叮咛万嘱咐过，可当无忧同青渺离开后，谢不思便偷偷跟了上去。
　　无忧揣着的骨笛放至唇边，同青渺微微点头，一起望向垂着明珠的圆壁外，翘首期盼着艳无忧所驱使的妖兽会不会将青渺所想见的人的墓碑或是尸骨带来。
　　青渺攥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下嘴唇，皱着眉头往着外边。
　　青渺往耳朵塞了棉花以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光渐渐暗淡下了下来，无忧闭着眼睛，垂下的长睫上落了点晶莹的微小砾石，闪着斑斓的光。
　　笛声悠扬，骨笛本身笛声亮且高，那声音一出来，便穿透了层层湖水，这声音就像是天籁，无法言说的曲调，就像是见过九重天的仙人，听过仙娥演奏的曲乐，却无法向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去形容。
　　硬要说的话，那便是万物的声音。
　　当然，无忧并没有忘记艳家的曲谱，都是一字一调，她自己在脑海里谱完了需要让妖兽去做什么的曲子，并演奏出来。
　　那声音就像是无形的线，能够操控妖物的神识，线自天上垂下，铺天盖地的，洒满了彭蠡方圆十里的位置，没有一只妖兽能够幸免。

　　谢不思只是偷偷在角落看着她吹那只骨笛，随着节奏而晃动的身体也让他觉得很是灵动，何况她现在的面貌，出脱于世，实话说谢不思很是不安，总怕哪一天，她就会羽化了，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她究竟哼着什么呢？
　　谢不思不禁想着，他还从来没听过无忧吹响那只骨笛，会不会还是跟之前那个好像什么都不会的，笨手笨脚一样的无忧，吹出来的是蹩脚的音符？
　　谢不思揣测着将耳朵里的海绵掏了出来。
　　谢不思怔怔地站在墙边，无忧吹响的天籁之音像是大海深处的低语，又似狂风穿林而过的动静，是高空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忽地飞过了一群丹顶鹤，它们翅膀的扇动，在风中带出的流线。
　　恍然间，谢不思意识陷入无忧创造的另一层境界，被艳无忧的曲调困住，而他的躯壳则在认真等待着无忧的命令。
　　一音一字，一曲一令，曲不止令不断。
　　所有听见的妖兽无意识的行动起来，去寻找她们的认知中，所有名字里有‘艮’的东西。
　　数不胜数的八卦盘接连的被丢下来，因为上面有的卦象，也有些不认字的妖兽丢了些带良字的排位下来。
　　青渺急忙令手下一同翻看落到结界内的东西，东奔西走好不繁忙。
　　纤纤玉指灵活变换，骨笛上的孔洞边缘在她数次练习后，被磨得十分光滑。
　　无忧也看着半圆拱顶，想着不知能落下什么来，方才甚至看到有一个写着‘良’字的书信纸。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有什么升到了半空之中，形状还挺奇怪的。
　　正疑惑着那东西已经升到结界边缘，他被挡住，下意识伸出蟹钳去戳。
　　无忧一看蟹钳，蹭的一下起身，连忙离开屋檐往他所在的地方去。
　　青渺听见无忧笛声变小，以为是自己离她远了些，可当她感觉到她张开的结界被人强行碰撞，下意识抬头往拱顶看去，一眼便看见谢不思在那捶打结界。
　　她当即扭头看去，发现无忧直接从龙宫顶上一跃而下，青渺心里感到一阵失重感直为她紧张，却见她脚还未落地却轻轻踩到了什么，仿佛蜻蜓点水，愣是凌空飞跃了。
　　听无忧曲声稍有不稳，而后趋于平常，青渺稍稍安了心，同手下的人吩咐：
　　“你们继续接着这穹顶落下的东西，一个都不要放过。”
　　而后化身为龙蜿蜒而上，先到了无忧身边，无忧顺势骑在龙背上。
　　青渺连忙同她说：“曲子不能停。那结界强行撞是撞不开的，倘若你停了，他若是一时间无意识了，便会被传送出去！”
　　无忧：“……”
　　无忧是不知道这结界这么麻烦，可是转念又一想，她这遣妖术不就是让妖类陷入无意识的术法吗？！
　　她忧心忡忡的看着谢不思，就在这时，强行突破不成的谢不思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他的蟹钳一触碰结界，便透过结界，触摸到彭蠡的湖水。
　　如鱼得水的螃蟹，立马爬了出去，只剩苍龙和无忧愣在已经找不到任何裂痕的结界里。
　　青渺颤颤巍巍的：“无忧……你稳住，方圆十里的所有妖物可都聚在外边了……”
　　无忧微微一点头，可是曲调立马一改，来回变换按压手势，急促地吹了一小会。把遣妖术都解了，立马把骨笛揣在腰间。
　　接着青渺的庞大龙躯体，在她背上助跑，踏着龙头一跃冲出结界，只留下一句话：
　　“先别跟过来。”
　　青渺：“……！？？？？”
　　苍龙在结界边来回打转，差点给自己打了个结，但还是听从了无忧的话。
　　谢不思的意识原先卡在一个空间里，就像是另一个结界，结界里无忧和他一起养了一条狗，他是个普通人，无忧也是。
　　他的意识一开始还不能相信，连忙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可连九曲门校服的影子都没看见。
　　身后无忧推门进来，怀里揣着一件外袍，笑着走来，问他：
　　“怎么睡一觉起来一直翻找衣橱？”
　　她展开外袍披在他身上，“羹汤也做好了，你洗把脸过来吃吧。”
　　“……”谢不思走向屏风旁的架子，迷茫地把伸手向水盆。
　　果真是水啊。
　　如是想着的谢不思掬了一捧水，紧紧闭上眼，泼向自己的脸。
　　‘睁开眼还是这里，那这就是真的！！！’
　　果真还是这个地方。
　　谢不思走了出去，这是普通的一个小院子，依山傍水结茅筑圃。
　　院子里那条小白狗正对无忧摇着尾巴，无忧蹲在它跟头，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白狗也很享受地迷起了眼睛，尾巴勤快地扫着地。
　　见他出来了，无忧迎上前紧紧不放地攥着他的手。
　　带他到院子中那棵老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羹汤，她递给他一柄木勺，嘱咐着：
　　“小心烫。”
　　谢不思受宠若惊，望着无忧的双眸，不知道自己嘴角上扬得跟一朵花似的。
　　他正要将羹汤喝下，舀了一勺，只见羹汤底被他捞起了东西，他猛的一看，又仔细一看，颤抖着问无忧：
　　“无忧……这是……？”
　　无忧笑靥如花，心无城府似地说道：
　　“当然是蟹羹啦！”
　　“啊——”
　　谢不思从梦里惊醒的时候，艳无忧正紧攥着他的手，却没发现他已经醒来了。
　　而如今她们正在湖底结界之上与湖面之下的中央，上不得也退不得，周围遍是散发着腐臭的赤鱬。
　　她身上没有再添新伤，赤鱬也正打量着她不敢上前，而她瞥见一只赤鱬正要啃食妖物们丢下来的艮字线索。
　　艳无忧一咧嘴角。
　　一伸手，一做术，只一击。
　　水底之下彻亮了一瞬。苍龙也是见到这一瞬亮光闪彻以后，才出的结界。
　　结界外的赤鱬尸首都在往湖面浮去，往结界落的只剩无忧帮她找的线索。
　　青渺四处张望找了好一会，才看到无忧在结界之上。她急忙游上前去，一上前就对无忧说教：
　　“真是太危险了！”
　　正说着，却看见无忧他们身后竟然还有人影。
　　无忧正想着，还好她来了，这下可以让她带着游回结界不用自己游了，可青渺却直接游过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她的身后。
　　无忧回过头去，看见那从水上沉下来的两人，只觉眼熟，似乎曾远远的瞧见过一眼。
　　只见青渺不顾化成人形会被自己身上的诅咒灼伤，将其中一人反复端详，大喜过望，落下滚滚明珠泪，拥他入怀中。
　　无忧不禁在心里对青渺劝道：
　　“…再不带他去结界里，怕是会没气的。”
　　青渺恍然大悟地似的，胡乱抹了两下泪珠，憋了回去：“对对……他只是凡躯，先带他回去再说。”
　　正这么想着并这么做着的青渺才又意识到她的如意郎君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她疑惑了一下，但毫不犹豫的一块带回了结界。
　　而九江周边的仙门设下的阵法，被一夜之间暴涨的妖气给触发了，有的法器甚至不堪重负而自爆了。
　　殊星阁的星引专门负责探寻妖物出没的方位，那间屋子的四周都拉了一条红线，其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八卦铜铃。
　　那一夜响彻殊星阁，后来竟直接震碎了，吓得那日守夜的小弟子连忙到那从不闭眼的仙人，也是他们的老师祖面前去叫唤：
　　“师祖！不好了！星引门外的八卦铃都震碎了！定是有大妖出没！”
　　小弟子边跑着推开门，门里的却早有来客，而老师祖正在榻上打坐，体内水蓝的灵气正四处流动，但都没脱离师祖。
　　其他的师叔们早已经察觉妖气，过来请示老师祖，探讨探讨对策。可不巧老师祖今夜入定寻道去了，一时半会也唤不信他。
　　一位长老看到小徒弟初出茅庐，还没见过妖气强到能够震碎卦铃的地步，他的吃惊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他在屋里呆的无所适从的模样，便起身把他带到一边：
　　“来，你到这边来。”
　　小弟子不敢不从，跟了过去，长老走到老师祖住的院外，同他说：
　　“你若是没什么别的发现，便先回去吧。今夜不必守了，你的师叔们都在，等师祖醒了便同他商讨对策。你若是想听，站到角落听听便好。”
　　“弟子知晓了！”
　　那长老点点头，又进到屋子里，与屋内的师叔们商讨对策。
　　小徒弟纠结了许久，也不知该不该说他师父的八卦铃也碎了，王艮身上的那只八卦铃是连着星引内的，外出弟子的铃铛都是特质的，若是有损坏，星引内的那只也会出现相印的损坏。
　　小徒弟想着，等师祖醒来了再同师祖说罢，毕竟师父是师祖一手带大的，应当对师父更上心些。
　　这么一想后，小徒弟往院子外走去，却听见假山寿石后边有人交谈的声音，原本想着作为一个君子比如师父王艮，定不会偷听的！
　　他嘀咕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路过时，却无意间听见他们说到了师祖。
　　“师祖入定时间越来越长了……”
　　“……怕不是……时间快到了吧？”
　　“那可怎么办，师祖之后，我们殊星阁再没有一人飞升，若是师祖不在了…那我们相当于失去了在九江的立足之地。”
　　“这该如何是好呢……”
　　“不如……”
　　“秘而不宣？等到有其他人飞升了，再把这事公布？”
　　“正是如此。”
　　小弟子好奇地扭过头去，往瘦石间看了一眼，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长老，和他们的阁主，他快步离开，想着等师祖醒了，该如何同师祖说这事。
　　但其实，他甚至连该不该说都不知道了。
　　结界内，那落水女子早都醒了，见到了青渺，又在一个长着海马似的耳朵的护卫带领下，在整个结界内看了一圈。
　　她原先还害怕着，可是一路走来，她见到许多同她一样的人类女子，同她一般在人间被亲人狠心抛下。
　　也有许多同侍卫一般的人，他们生活在一起，比邻而居。在龙女结界的庇护下，生活的很好。
　　海马耳侍卫同她说：
　　“龙女良善，谪居此处已有数百年，她只愿百姓平安。若是你想回人间，龙女定会护送你回去。”
　　女子摇了摇头，道：
　　“不。”
　　看了看这湖底的景色，看了看位于中央的龙宫，又看了看行人的神态，怡然自得，于自己的生命乐在其中。
　　她从出生时因身为女子，便注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活，要照顾弟妹，同母亲分担家务，努力的乖巧听话。
　　可因为终归要嫁人，生来便是所谓‘别家人’的女儿，始终不受待见。
　　说来可笑，唯一一顿饱饭是被献给龙王前吃的。
　　她对岸上的亲人，毫无留恋。
　　女子：“不走了。我便留在这。”
　　回了龙宫后，便想着不能白吃白喝，便问海马耳能不能留在龙宫中当一位侍女。
　　侍卫只说：“从未有过先例，不过等龙女回来了，你可以问问她。”
　　女子点点头，在醒来的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差点又睡着了，被一阵子的声响惊醒。
　　侍卫们在隔壁的两间房里进进出出，让女子好奇不已，走到回廊上，只见一天姿秀色的女子正扛着一只螃蟹寻一间空出的房间，她挨个推开门看了看，便走到女子呆的屋子里那扇贝床边，毫不犹豫地将海鲜螃蟹放下，仔细翻看确认没事后方才安心，给他盖上了小毯子。
　　女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那个…敢问龙女，我可以留在这吗？”
　　无忧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正是龙女先前救回来的人，她含笑果决地答复：
　　“不可以。他有我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以为我发了！？原来一直没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