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4、西市落户

　　“新年伊始，西市署就呈来了不少异域精品，有美食佳酿，也有明珠宝玉，贸易越来越繁荣。繁易生乱，有你这位神明在西市镇着我就放心了——”李世民看着柳云穆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太史也觉得，你会喜欢那里的。”
　　“陛下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吗？曾有官员趁进宫之机想让我为其占卜官运。”柳云穆听出李世民的弦外之音，答复也话中有话——让他到宫外去，岂不是有更多官员出于各种目的想结交他？这些官员中有想通过他攀上皇家的，也有纯粹好奇的，有对他身份怀疑的，时间一长，对大唐吏治没什么好的影响。
　　“云儿放心。我已下旨禁止五品以上官员入市，一来防官商勾结，二来也让云儿免俗世打扰。”李世民微微颔首。
　　看来圣上早就做了准备，柳云穆叹了口气，下逐客令：“陛下，该上朝了。”

　　送走李世民后，霓岚终于长舒一口气，走到柳云穆身边，试探着说：“完了，天子亲自来撵人了，咱们赶紧搬吧。”
　　“搬是不可能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柳云穆继续在画卷上信手乱涂，漫不经心地问，“你不喜欢这里么？既然他当我是神明，好东西都留给我，干嘛搬走？”
　　“这里好是好，可若西市真的如陛下说的那般热闹，住在那也不错。”霓岚想起去年的上元节，长安城夜不闭户，家家门口挂着各种形状的灯笼，西市灯展尤为热闹，少年人总是喜欢热闹的地方。
　　生宣上团团浓墨晕开，看不出何物，柳云穆顿了一顿，闭目添上最后一笔。
　　再次睁开眼，千山飞鸟跃然纸上。
　　心不为形役，可以出去溜达溜达。
　　“走。”柳云穆将画卷收起。

　　西市

　　西市按行经营，槛道横平竖直，将各类铺子分开。
　　霓岚对西市的行行道道了然于心，但以前只是在太史府长安城的沙盘上见到西市布局，平日跟在风间之主身边，就算到西市，也极少这么悠闲地逛过。
　　过了酒肆一条街、绢布店行、鞍鞯铺子巷……
　　人声越来越稀，柳云穆与霓岚却心照不宣地往更静处走去。大概到了西市的东北角，两人同时停下步子。
　　周边都是货栈，霓岚指着前方外表看起来不起眼的房屋，道：“陛下送我们的地方在那儿！”
　　房屋门口挂着刻有“风间”二字的牌匾。

　　“有意思。”柳云穆站在原地，观察房屋位置，掐点手指。
　　“风水如何？”霓岚大概猜到柳云穆在做什么——她只会幻术，对爻辞卜卦知之甚少，但天子选的地方风水应该不会差吧。
　　“乾卦，大吉大利。”柳云穆看着与房屋平行的货栈，那些货栈里什么东西都没放，想必是为了配合他们居所的风水而建，“不过是第一爻，潜龙勿用。”
　　“陛下想让你大隐隐于市？”霓岚思考片刻，猜道。
　　“是李淳风。”柳云穆唇角微扬，走到屋内，里面的确很大，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而且布置跟他在大明宫内的居所是一样的布置。

　　“怎么样？”霓岚看柳云穆在房中很是自在，便趁热打铁地问，“留下来？”
　　柳云穆但颔不语。

　　“太棒了！”霓岚说完便拂袖收拾起来，见尘埃落定，问一同收拾的柳云穆，揶揄道，“风主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搬么？”
　　“不是我要搬的，是它们想挪个地儿。”柳云穆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什么？”
　　“又推给我们！”
　　“每次打脸都推给我们！”
　　“不厚道。”
　　“承认自己想搬又怎么样？”
　　……
　　“饕餮，你怎么不说话？”方才向风间之主抗议的五灵同时问饕餮，狼族之灵很少开口，但饕餮这么安静不太正常。
　　“搬到有那么多好吃的地方，也不错。”饕餮弱弱地说，“风主对我们很好。”
　　“你吃得到么？你这个叛徒！”连之前不屑吵闹的狼族之灵也同时指责饕餮。
　　“风主吃得开心我就开心了。”饕餮不忘讨好柳云穆。
　　“去你的吧——”
　　“干嘛学穷奇那家伙？”
　　“我怎么了？”
　　……

　　“好了，别吵了。”柳云穆听见了自己的‘心声’，“在外面更要老实，要是你们作恶被李淳风发现，他可能连我一同摔了。”
　　“不会的，云郎，李太史最疼你了。”狐族媚灵柔声缠着柳云穆的心脏，道，“他一个英年丧妻的鳏夫，有了你后也不想着续弦，肯定把你看得比真神明都重。”
　　“怎么说话的？我们风间之主就是神明。”穷奇奉承着柳云穆，眼中却闪着邪光。

　　任何邪光邪气都逃不过柳云穆的眼睛，但柳云穆早就习惯了这七个“恶灵”——他们狡猾、媚惑、凶残、阳奉阴违，他的责任就是镇住他们，不让他们骚扰寻常百姓，好在他的灵力也能镇住这些家伙。如他所愿，这些年长安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让我清净会儿。”柳云穆淡淡地说，“七恶灵”顿时不再发出声音。

　　他能镇住“七恶灵”，但心脏里的七位住客却看不到他的心声——柳云穆有自己的打算，占卜昨夜梦境，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命定之人还在世间，不管是以什么形态存在。就算是孤魂野鬼，他也想见其一面。住在有真龙之气的皇城里，妖魔鬼怪不敢靠近，寻常百姓也进不去，他早该搬出来的，说不定，他们早就能相遇了。

　　皇宫里的居所带庭院，这里却是封闭的房屋，但李淳风给他设计了挑高的空间当做庭院，琴架也按在跟他现在居住庭院相同的位置。
　　柳云穆在进门处搭了一座桥，直通他的会客室，桥面平坦，看似没什么玄机。但他又用幻术化了八座桥，桥路的尽头都是出口。
　　真正的桥上有到拐到另外八座虚桥的交点，柳云穆割破手指，在交点上洒了几滴血。

　　“风主。”霓岚隐约猜到他在做什么，不免担心。
　　“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李淳风，你告诉他，我有分寸，我真的只是想见那人一面，不会做有损大唐国运之事。”柳云穆看着几座虚实相交的桥，淡淡道。
　　“……你方才占卜的是？”霓岚这才确认柳云穆的用意，“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会在这里与他重逢的，不管他是人是鬼。”柳云穆似在对霓岚说，又似自言自语。
　　“风主，忘了他吧。”霓岚看着这施了幻术的九座桥，心中不安。
　　“他的血让我化形，只有他能破我的幻术，选出这条通往会客室的桥。”柳云穆也望向这九座虚虚实实的桥，想起当年还是一只瓷瓶的时候，被那个男孩儿打破，男孩儿惊慌地将他的残片收起，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血滴在他身上，他却意外地复原了，还化形成人。

　　“我也能啊。”不就是幻术么？霓岚想，“能破你幻术的人不都可以过？”
　　“试试。”柳云穆向霓岚做了个请的手势。
　　霓岚轻蹙柳眉，踏在桥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幻术存在的痕迹——他们刚到此处，没有燃熏香扰神，也没有烟雾的干扰。
　　幻由心生，霓岚默念，她没有杂念，风间之主的幻术是不可能对她生效的。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鸟语，一行在眼前飞过，仿佛置身天边云霞，不，仿佛自身就是烟岚。
　　霓岚心中一惊，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走到桥的尽头，一抬头便看到面前站着的风间之主——
　　她回到了上桥的地点。

　　“怎么回事？”霓岚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倒不是因陷入风间之主的幻术之中丢了颜面，而是方才的感觉太过真实，仿佛她就生在天边。
　　“障眼法而已。”柳云穆言尽于此。
　　“我不信。”方才是因为听到鸟语、看到白鹭这些此处不存在的东西才被迷惑本心，霓岚塞了耳朵，用帔帛蒙上双目，隔断外界干扰，重新上桥。
　　这下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物，霓岚朝着会客室的方向径直往前走。可当取出耳塞、摘下帔帛时，又回到了原处。
　　“这——”霓岚看向柳云穆，眼睛里的疑惑掩饰不住。
　　傻丫头，看不见也听不见，直接让你掉个头都发现不了，柳云穆轻咳掩笑。

　　“那我怎么找你？”霓岚意识到一个问题。
　　“只有这座桥施有幻术。平日乖乖在你房间待着，我要找你自然给你指路。”柳云穆语毕上桥，径直走向会客室，穿过会客室便是他的寝居。
　　霓岚此刻跟在柳云穆身后，顺利地到达会客室。

　　根本没有太多需要整理的，李淳风想的很周到，柳云穆想到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风主，我还需要做什么？”霓岚很快就找不到活了。
　　“走，去西市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柳云穆道，“开门做生意。”
　　“做生意？”霓岚纳闷，她虽是太史府的婢女，但好歹也是个幻术师，柳云穆怎么什么都不跟她商量？
　　“占卜吉凶。”柳云穆看着“风间”的招牌，眼中‘野心勃勃’，“我要挣很多很多钱。”
　　“还记得你跟陛下说过什么吗？”霓岚提醒柳云穆，“小心掉钱眼里给人利用。”
　　“放心，我有分寸。”柳云穆笑容明澈，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