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0、案发

　　西市 雪楼坊

　　“千牛卫当的好好的，突然被调到长安县当捕吏，没跟陛下理论理论？”柳云穆见识过秦尧的武功，当千牛卫都屈才。
　　“是大娘的意思，她跟陛下说我在宫里不自由，让我在长安县谋个差事也好。”秦尧与柳云穆目光相接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移开——这般世间难得一见的人物，真不知道昨日哪来的勇气与他对视那么久。
　　“可你并不打算住家里？”柳云穆见秦尧躲着他的视线，有些失落，强作无所谓的模样指了指秦尧背后的包袱，显然他与大娘的关系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融洽。
　　“我刚去了长安县衙，莫帅让我来这边找一个叫孟勤的捕吏，我以后跟着他在西市巡逻。”秦尧解释，“秦府在万年县，离得有些远，不如搬到这边。”
　　“二郎，你肯定是被人算计了。”柳云穆想起两人在乡下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秦尧生母虽身体欠佳，但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如今看来，他被李淳风带走后秦尧过的并不舒心，“你大娘平日待你如何？”
　　“风主能掐会算，无所不知，就不要问我了。”秦尧岔开话题，大娘是不待见他和生母，但最终同意将他生母的牌位放在秦家祠堂，只这一条，他便不能逆着如今秦家当家的人。
　　看着柳云穆点的一堆果子，秦尧失笑：“我去门口等孟勤，算时辰也该到了，风主慢用，这些点心我请。”
　　“你不想知道穷奇的事了？”柳云穆见秦尧起身欲走，放下手中的果子，缓缓道。

　　“风主不可，李太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我们的任何情况透露给外人。”穷奇邪灵敲了敲柳云穆的心脏。
　　“没错，风主三思啊。”狐族媚灵也劝阻。
　　“风主小心此人。”饕餮贪灵亦出来劝阻。
　　“你们倒是一心。”柳云穆心内回应，“不必担心，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秦尧闻言又坐了回去：“你知道那是什么怪物？”

　　“前朝国师逍遥子能控制七大凶兽，李太史与他交手，胜出后将凶兽恶灵封印在我身体里，穷奇邪灵便是其中之一——”柳云穆看到秦尧神色微动，并非恐惧，更像是关心，唇角扬起，“你看到的，应该是只有兽身的穷奇。”
　　“你身体里真的有恶灵？”秦尧关切地问。
　　“是我的身体镇着他们。”柳云穆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霓岚见柳云穆将埋藏了七年的秘密告诉外人，眉头蹙起：“风主——”
　　柳云穆扬手示意霓岚无碍，继续问秦尧：“穷奇就算失去邪灵，也是庞然大物，你们迎宾的卫队是怎么打过它的？”

　　说到这里秦尧才想起两次救了他的柳枝，伸手摸向腰间，脸色突变：“我的柳枝不见了。”
　　“什么柳枝？”柳云穆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神物，只记得十一岁起就一直带在身边，后来用它束发，穷奇要伤我的时候是它救了我。”秦尧翻找盘囊，没有被划开的痕迹，但柳枝确实不见了。
　　“别着急，我应该找得到。”柳云穆想起七年前分别时赠给秦尧的柳枝，结合前几日穷奇邪灵的异样，推测是自己的东西救了秦尧，心情舒展不少——既然是注入他灵力的柳枝，他一定能感应到。
　　秦尧以为柳云穆的意思是他能“占卜”出来，半信半疑地微微颔首。

　　“二郎，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柳云穆还未死心。
　　“虽然我爹在朝为官，但我长在乡下，到长安城没几年，哪有机会见风主这样的大人物？”感觉到霓岚警惕心的秦尧不想再得罪更多人，找机会向柳云穆示好。
　　“那在乡下时呢？”
　　秦尧闻言苦笑：“可能是年纪小，有几年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说来也奇怪，更小时候跟邻居阿牛哥打打闹闹的事都记得，偏偏八岁到十一岁这三年发生的事一点都记不住。
　　“那我的声音你也不觉得耳熟？虽然我那时话不多，一开始还被阿牛哥当成哑巴……”
　　“你认识阿牛哥？”秦尧眼睛一亮，很快摇头，“我相信风主能掐会算，风主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幼时的日子固然无忧无虑，但也有不轻松的事，我不想总是回忆。”
　　“我又不是李淳风，连你生辰八字都看不出来，怎么能算出你的过去？”柳云穆叹了口气，“我十岁那年被人偷出长安城，那人准备在你们村里将我毁掉，是你救下了我。”
　　“什么人能将风主带出长安城？”秦尧没有任何印象，只能笑问。

　　偷他之人是谁，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看秦尧什么都想不起来，柳云穆正准备放弃，忽然想到什么，惊异地看向霓岚。
　　“怎么了风主？”霓岚看着神色凝重起来的柳云穆，关心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将我偷出皇城的人正藏在陛下身边？”柳云穆紧盯着霓岚的眼睛。
　　“记得，你还说此人与杨家有关联，可能正受陛下重用。”霓岚有些印象，李淳风为找出此人费了不少功夫，“陛下曾经让身边的人一一答话，让你躲在屏风后听声辨人，但你说都不是。陛下在想会不会是窃贼故意说这些话让你听到，挑拨他与众臣的关系？毕竟他刚刚登基，正笼络人心。”
　　霓岚说的是实情，柳云穆点头，后来李淳风觉得从瓷娃娃被盗，到被找回，时隔三年，关于窃贼的记忆可能会有偏差，担心“误伤”忠良，便没有继续特意寻找。
　　“我不会记错那人的声音，就算此刻听到，也一定能认出来。”柳云穆颇有自信，“可我在被偷之前、回宫之后，都没有听过这个声音，除非——”
　　“除非什么？”霓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以哑巴的身份藏在陛下身边？”秦尧听出柳云穆言外之意。
　　柳云穆颇为赞赏地点头。
　　“据我所知，朝中没有不能言语的大臣。”秦尧摇头。
　　“我知道，可是——”柳云穆也想不通。

　　此时一个穿捕吏制服的年轻男子走进雪楼坊，一进门便喊管事之人出来。柳云穆抬头看到雪楼坊的店主明老先生正欲下楼，女儿明雪楼上前扶住他，抢先回应——
　　“来了！”

　　秦尧起身，准备上前打招呼——长安县不良帅莫隐告诉他昨夜牢里一个囚犯中毒身亡，囚犯死前吃过雪楼坊的点心，所以孟勤要到雪楼坊找线索，想必此人便是孟勤，正好与他一同查案。

　　柳云穆见秦尧的目光在来者身上，也大致猜到来者身份。

　　“长安县不良人孟勤，问你一些事情。”来者自报姓名，果然是孟勤。

　　秦尧见孟勤已经处在查案的状态，便立于一旁，静静听着。

　　明雪楼虽是少女，但面对一群捕吏，稚嫩的脸上丝毫没有怯意，柔声应着。

　　“这几日吃过你家点心的人，有没有出事的？”孟勤问。

　　明雪楼闻言失笑，但见面前的男子们神色严肃，很快敛了笑意，郑重摇头：“我们雪楼坊开了十几年的店，都是用最好的食材，我与阿爹轮流察看后厨，怎么可能出事？”

　　“有人吃了你家的点心后——”孟勤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中毒身亡。”
　　“什么？”明雪楼显然十分诧异，“是谁中毒了？”

　　柳云穆和霓岚看了眼手中刚咬一口的梅花酥，又面面相觑，放下后看向孟勤和明雪楼。

　　“县衙大牢里的刘五郎。”孟勤淡然说出遇害者的名字。

　　“什么？！”这下换秦尧万分诧异，也忘记先报身份，上前问孟勤，“你说的刘五郎可是工部刘侍郎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孟勤颇有戒心地看着秦尧。

　　“在下秦尧，此前在宫里当差，与刘五郎的哥哥刘四郎有些交情，想知道发生何事。”秦尧见孟勤一副我为何要告诉你的表情，才想起没有介绍当前的身份，“我被调来长安县当差，莫帅让我来找孟兄，以后跟着孟兄查案。”

　　“不敢当。”孟勤显然对秦尧曾在宫里当差的身份有些忌惮，但并不想其插手，“虽然秦兄可能知道些内情，但今早事发突然，刘五郎入狱的案子也一直是孟某负责的，还请秦兄先在一旁听着。”

　　秦尧闻言不再言语。

　　“我不认识刘五郎，闻所未闻，不过工部刘侍郎倒是常遣仆人来雪楼坊买点心回府，算是雪楼坊的常客。”明雪楼为自己辩解，“我为何要加害店里的贵客？”
　　“昨日到牢中送点心的刘四郎，你有没有印象？”孟勤向明雪楼描述刘四郎的长相。
　　看样子明雪楼回忆片刻，最后摇头：“我店里的点心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买走后被动手脚就很难说了。话说回来，昨日刘府的仆人买点心时跟平常不太一样——似乎很急。”

　　这下秦尧大致将事情串了起来，先是刘五郎被捕，消息传到宫里，就有了昨日刘四郎心事重重地出宫一事，刘四郎带着仆人买的点心去看望刘五郎——
　　那点心是什么时候被下毒的呢？又是谁下的毒？

　　“对了，刘五郎中毒一事，刘四郎知道么？”秦尧忍不住开口问孟勤。
　　“我还没告诉刘家。”孟勤摇头，“我想先查明死因。”
　　秦尧点头认同：“我能看看尸体么？”
　　“你就这么去？”孟勤指向秦尧背上的包袱。
　　“哦，对，我突然被调来长安县，还没找到落脚之处。”秦尧想着长安县衙应有捕吏的宿舍，没想到已经住满，不良帅便让他找孟勤解决住所的问题，“孟兄那里可有容身之处？”
　　“没有。”
　　孟勤果断拒绝，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秦尧一时尴尬不已。

　　“风间很大，多一个人不多。”柳云穆说完咬了一口手中的梅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