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风间之主

　　昆仑山脉
　　十月飞雪

　　一座闭塞的边境小镇，黑山环绕，冰封清涧。
　　一户不大不小的人家，低墙院落，灯火通明。

　　献祭巫女的第七夜，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虚弱地倚在棺椁旁，眸色黯淡，眼角珠泪滑过泪痣，姣好的面容憔悴无比，神与形离。
　　“娘子，别哭了，让山神听到……”这家的男主人抱住自己的妻子，脸上也满是悲伤。
　　“它吃了我的女儿，算什么山神？”女主人咒骂时又将刚攒的气力都耗尽。
　　“嘘，娘子——”男主人亲眼见过“山神”座下神兽的模样，不敢大声说话，“黎娘被山神收做童女，是黎娘的福气。”
　　“呵……我们女儿……再也无法回来了……你竟然说这是福气？”女主人愤怒、却无力地推开自己的丈夫，“黎娘才十三岁啊……”
　　“娘子。”男主人满脸的伤心无奈，但自唐代隋以来，这里便出了个‘凶兽’，每年必须献祭‘巫女’给山神，山神才能不动怒。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来抓过凶兽，然而不管派多少人来，皆是有去无回。他们的女儿，就是这样被其他村民抢走献祭的。
　　屋外依旧狂风怒号，骤然吹开大门，但雪似乎停了，屋外一盏盏的灯笼与屋内成排的蜡烛照亮了暗夜。

　　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靠近门口。
　　男女主人的目光都被黑影吸引。
　　“黎娘！”男主人睁大了眼睛，上前抱住女儿，发现女儿浑身冰凉，但身上并没有冰雪融化的痕迹。

　　黎娘轻轻推开父亲，径直走向棺椁。
　　棺椁上也排满了蜡烛，少女就站在一排排烛火中央。
　　“黎娘！黎娘！”女主人发疯似地扑向少女。

　　“不对劲啊娘子！”男主人看到什么，迅速拉开自己的妻子。

　　“我们女儿回来了，黎娘她回来了！”女主人欣喜若狂，扭动手腕想挣脱丈夫，却被丈夫抱得更紧，她感觉到了丈夫的激动、颤抖和恐惧——
　　“你好好看看！黎娘她、她、她没有影子……”
　　……

　　三年后

　　长安

　　月黑风高夜

　　两个黑衣人从新修的贡院翻墙而出，躲过坊内武侯的排查，火速跳墙到朱雀大街，来接应他们的黑衣人早已备好马匹。
　　朱雀大街宽四十五丈，像他们这样的马，可以并排几十匹。
　　接应之人向二人确认：“都办妥了？没人发现罢。”
　　“万无一失。”两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的各坊墙头忽然亮起一排排的灯笼，望不到尽头，在他们印象中，临着大街的坊墙可没有挂过灯笼。
　　三人正纳闷，又看到道路中央不知何时立起千树挡路，树上桃花依次绽放。
　　“确定是这条路？”从贡院出来的两人同时问接应的黑衣人。
　　“长安有几个朱雀大街？”黑衣人摸向腰间，迅速拔剑，然而手掌的触感变得很奇怪，黑衣人低头一看，掌中剑化为一枝牡丹。
　　牡丹花瓣离枝飘散，却没有随风落地，而是飞旋直上九霄，顺着三人的视线在夜幕中炸裂，一朵朵轮廓描着金边的牡丹形状的烟花绽放。
　　三人痴痴望着夜空，当中一人问：“这怎么回事？”
　　“是幻术！”这么大动静，竟然没有其他人发现？接应之人发现了不对劲。

　　话音刚落，欢声笑语响起，眼前的桃林变成了集市模样，如同每年的上元节之夜，不关坊，不闭市，不夜天。
　　小儿郎坐在父亲的头上，咯咯地笑。少女们穿着男装，从柳树下的货郎那挑了最喜欢的驱邪鬼面，嬉笑追闹。琵琶曲声悠悠，弦音时断时续，一切都是百废俱兴、生机盎然的模样。
　　三个黑衣人走到集市中央，左顾右盼，看着身旁众生——明明那么重的市井烟火气，身旁却冷飕飕的，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注意不到他们。
　　一簇最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形状非星非月、非花非兽、非龙非凤，是一弯柳叶。
　　花火散去，烟岚黯淡，灰烬从天空跌落，似幻亦真。

　　眼睁睁看着空中的灰烬落在脸庞，避无可避，接应之人脸上生疼，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伤口，手上是黏糊糊的红色液体。
　　伤口霎时火辣辣地疼，接应之人神色大变，喊那两人戒备，三人背贴背围成一圈，持剑以防御姿势朝一个方向转，观察四周哪些是实，哪些为虚。
　　明明是虚化出来的人，却结结实实地拦住他们的去路。

　　花火的灰烬就像秋日的萤火虫，腐草中生灭，防不胜防地伤到三人的脸。

　　一粒灰烬，便是一道伤口，手上鲜血淋淋，脸上不知有多少道伤口，然而三人看着对方，都是完好无损的脸。
　　血化为点点梅花飘散在夜空中，痛感却是真实的，三人的意志力逐渐被瓦解。

　　“柳叶、柳叶……”接应之人想到什么，看向幻化出的柳树。
　　柳树还在，少女的笑语犹在耳畔，然而柳树下的货郎消失了。
　　接应之人手持看起来像是一株牡丹的剑砍向柳树，柳树倏地消失在眼前，少女们的声音也渐渐飘散在风中。
　　一切都消失地十分自然，仿佛一场春日集会接近尾声，连最后一个行人都是打着哈欠离去的。

　　正月初五，春寒料峭，长安最后一场雪刚刚消融，真正的上元节还未到，不过是少女幻化出曾经见到过的场景——
　　买下狐面的少女坐在坊墙之上，将面具斜戴在额头一侧。少女早已换回鹅黄色的襦裙，雪色帔帛飘在身后，纤纤素手在空中指点，改变着幻境。
　　与柳树下的货郎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则立于坊墙之上，换了一身白衣，半束长发。男子默默看着幻境散去，目光明澈，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皎皎孤月之下，仿佛任何不洁之物都近不了他的身。

　　“风主，有高人在帮他们。”少女收起幻境后，看着三人持剑警惕地围成一圈，然而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狗屁高人。”被称为“风主”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声音虽然好听，但言语与他超凡脱俗的容貌大相径庭。少年闭目凝神，忽然指向东北方向。

　　在他手指的方向，一个谪仙般的男子立于月下，看气质历经风霜，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
　　少女注意到这个不染尘埃的男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太史——”
　　弹指间两颊的红晕便散开，少女陶醉在男子丰神俊朗的容仪中。

　　被称为“风主”的少年看到少女沉迷的模样，嘁了一声，扬手凌空画了一个圆圈，霎时一道金光割裂夜空，一只巨大的猛兽站在长安城的中轴线上，向三个黑衣人奔袭而去。
　　猛兽的身体宽度占据了整个朱雀大街，足足有四十多丈。纵然体型高大，猛兽奔袭的速度却惊人，最后停在气喘吁吁的三人面前，影子覆盖着三人。

　　猛兽冲着前方三人的脸狂吼，两颗发黄的獠牙映着月光，狰狞可怖，锋利的前爪高高扬起。
　　三人当中的两人都吓破了胆，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大一会儿裤/裆传出尿骚味。
　　但另外一人许是破罐子破摔，扬起手中明明握着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兵器，胡乱砍向猛兽。
　　猛兽是幻象，碰到实物兵器便被劈成两半，霎时化成金色烟沙，在夜幕中砰地一声散去。

　　心脏中七条黑色暗影交融，风间之主心念一动，双瞳微眯，烟沙又在三人身后合成一条巨蟒。巨蟒蠕动前行，缠上那个挥剑的男子，从脚到脖颈，只三个弹指。
　　巨蟒亮出毒牙，向男子吐着信子。
　　另外两人看着同伴被空气缠住，同伴的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脸憋成猪肝色，再也撑不住，吓得昏了过去。
　　“霓岚，到你了！”风间之主向少女下命令。

　　少女扬手，一条条彩练飞向三人，眨眼间便将三人缚住。
　　真正的烟花在三人头顶的夜空绽放，很快吸引了长安县的不良人前来查探。

　　“没一个能打的。”风间之主淡然看着长安县的不良人从这三人身上搜出贡院之物，将他们押送到官府。

　　长安城北

　　天子要将皇城以北的新宫殿取名“大明宫”，大明宫修缮的差不多了，只有一处设计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座假山围绕的竹寮看起来普普通通，内里却暗藏玄机。正门上挂着“风间”牌匾，推门而入，里面的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出两倍不止。

　　“风主，你看到了么？太史哎！”霓岚至今还无法忘记今夜看到的那一袭白衣，如仙人临世。
　　“一个神棍罢了。”风间之主没好气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幻术师。
　　霓岚看到桌案上的樱桃酪，猜到是谁送来的，开心不已，然而看到点心旁留下的纸笺，又叹了口气：“他好歹是你师父，你跟他学艺那么多年，怎么有深仇大恨似的？”

　　“他杀了我的命定之人，我为何要给他好脸色？”风间之主眸色黯淡下去。
　　“风主，说好听点是命定之人，那个人注血给你，让你有了人类之躯，但他也是你唯一的弱点。他一死，你就是至纯至善、又无坚不摧的了。你的性命关乎大唐国运，李太史造了你就是想让你永远镇守长安，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唐啊。”霓岚劝道，“风主，别忘了自己的使命。”
　　“你这么相信他，就回到他身边呗，告诉他不想监视我了。”风间之主别过头去。
　　“好啦，你看你师兄给你送什么来了？”霓岚将樱桃酪递到风间之主面前。
　　“假惺惺。”风间之主目光示意霓岚将樱桃酪放到他面前，“你出去吧，我快烦死了，要睡了。”
　　“这个要趁新鲜吃。”霓岚提醒风间之主。
　　“我不可能吃他李家人送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风间之主哼了一声。

　　霓岚撇了撇嘴，离开风间之主的房间，过了半刻，又走了进来：“风主，你说那些人去贡院——”
　　话音戛然而止，霓岚看到风间之主的口中塞满了樱桃酪。
　　“风主饿了？”霓岚小心翼翼地问。
　　“嗯。”风间之主一本正经地放下装樱桃酪的盘子，抹了抹嘴角的蜜渍，“可能给我注血的人胃口很好吧。”

　　风雪交加的西域边境
　　一个与风间之主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大口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老板娘，再加半斤牛肉！”男子扬手向眼角有颗泪痣的老板娘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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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篇长篇开坑~影子消失最后会给一个“科学”的解释，所以还算是推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