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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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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时的天气预报里说,太原的气温还是个位数。而昆明的冬天总是懒洋洋地暖和,开春后更变本加厉,连风拂过都是花开的声音,让人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儿。
比如旅行的意义。
梁漪是第一次到太原,她偏头看了看自己鼓胀的行李箱。“妈妈和梁叔叔实在脱不开身,你就替我们回去给爷爷过寿吧,就当去玩儿一趟。这些东西你拿去各家分一分……”
不管是你离开我还是我离开你,梁漪想。旅行的意义确实是逃离。逃离严寒、繁杂、琐碎和一成不变。她吸了吸鼻子推着行李向外走,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不管是这趟不算旅行的旅行还是——
“漪漪!……梁漪!这里!”
梁漪循声看望去,看见人群里露出的小半个头。那人正拼命朝她挥手,隔着老远就小跑过来。午后的阳光透过到达大厅厚重的玻璃还是莽撞地刺进了梁漪的眼睛。她抬手揉了揉,对着来人叫了声:“小叔叔。”
“眼睛不舒服?……怎么穿这么少?”
梁漪摇摇头说了句飞机上太干,机场里挺暖和的。她看着眼前人接过她的行李,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再笑着对她说:“走吧,车在外边儿呢。”
自然、亲切、得体。
梁漪扯着嘴角也笑着说:“好。”
梁漪不久前还叫杨漪,3年前妈妈再婚就改了姓。彼时的杨漪刚进大学,花花世界的大门才向她敞开一角,脑子里实在装不下上一辈人的恩怨是非。
不过她的生活也确实也没多大改变,毕竟她一年也就回家三个月,家里多几个人都没事儿。
“你睡一会儿吧。大概还有三小时车程。”梁漪看见小叔叔扣上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酒席明晚办,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带你转转。”梁漪点点头,在后座上阖起了眼睑。她一直觉得小叔叔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清澈含蓄的内双,偶尔戴眼镜。笑起来的样子会让她想到腰果。
说起来,梁漪在心里算了算,这不过是第三次见到小叔叔。梁叔叔的弟弟,在北京工作。每年春节跑到昆明来过冬,天气暖和了又回去。
跟红嘴鸥似的。
“睡不着吗?”
梁漪茫然地睁眼,带着询问的意思看向后视镜里的人。
于是从前排传来音乐,是略带沙哑的女声,将本不应为人所知的爱意藏在婉转的短句里。
梁漪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灰褐色树干,枝桠在旷野里划下一堆凌乱的线条。千篇一律的风景和裹在车内暖风里的歌声让梁漪起了沉沉的睡意。前排传来小叔叔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清。
困倦如潮水般袭来,梁漪迷迷糊糊地想是问她喜不喜欢这首歌吗?梁漪努力点点头。不管问什么,点头总是没错的。这是她最后的思绪。
醒过来的时候车里只有梁漪一个人,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边的小摊冒着白色热气,和梁漪身上盖的外套一样温暖人心。
梁漪朝车窗看出去,昏黄的街灯映在窗玻璃上,将窗外人的剪影染成暖色。烟头明亮的橘黄一亮一灭,仿佛切合的是梁漪呼吸的频率。小叔叔按灭烟头坐进驾驶室,带进来一阵凛冽的寒气。
“我们到了。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然后指了指副驾驶的餐盒,回过头笑着对梁漪说:“给你买了烤冷面。”
梁漪在酒店的床上躺下,床头柜上的餐盒散发出诱人的香。她想起那年春节回家,找遍了昆明城也没能找到令她满意的烤冷面。梁漪差点自己上淘宝淘了个电饼铛。
她甚至在饭桌上宣布,要是有什么能让她留在北方的话,那一定是烤冷面。当时妈妈和叔叔笑的很欢,一边的小叔叔什么反应来着?梁漪记不真切。她想起刚刚那个近在咫尺的腰果笑,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怎么回事儿???”梁漪扯过被子捂住头,心里有危险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起来,梁漪才知道小叔叔就住她隔壁的房间。
“你昨晚在喊什么?”
梁漪想起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受不了就蒙在被子里叫了两声。原来隔音效果那么不好的么。
梁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感冒了?”那人伸过手探了探梁漪刘海下的额头,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好像有点热。”
县城不大,串门只用了一上午。小孩子们都挺可爱,拉着她的姐姐姐姐地叫。梁漪打消了下次来带上几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念头。
晚上的酒席就定在梁漪他们住的酒店。吃过午饭后几个孩子扯着梁漪出了门,说要带第一次来的她到处转转,然后晚上直接去吃酒席。正支起桌子准备打几圈的大人们欣然同意,然后梁漪才发现,小叔叔也一起出来了。
“我去买盒眼药水。”梁漪看见不远处有间药店,“你们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梁漪没有发热但眼睛确实不太舒服,她匆匆忙忙进了药店拿了盒眼药水,出来却发现谁也不在了。
只有还站在拐角的那个人。梁漪着急地问:“他们人呢?”
“前面店里喝奶茶去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他们对这儿谁都比你熟。”
梁漪想也是,但还是有些担心。
“就在前面不远。担心就走快点。”说着梁漪一把被握住了手腕,拉着向前跑去。
干净的皂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夹在北方初春难得澄澈的风里灌进梁漪的脑海,手腕处有微热。梁漪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似乎从最开始就应该这样。
席间梁漪被灌了两杯白酒。大学几年她的酒量都涨在啤酒上了,白酒弱得难以置信,所以她现下虽然还清醒,但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她随着散席的人群走出宴会厅的时候,看到了靠墙站在灯下的那个人——他溜得还挺快。
梁漪仗着酒劲直视他的眼睛,看到那人眼睛里流转的光和她的倒影,还有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的睫毛。
那人也回看她,梁漪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变成一句:
“你吃饱了吗?”
那人又笑了,伸手扶住梁漪,低头在她耳边说:“我们回去。”
梁漪其实很清醒,她到酒店打开眼药水,滴了满脸没一滴进了眼睛,她有些沮丧地坐在床边,不知多久后响起了敲门声。梁漪爬起来开门,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端了杯水。
“蜂蜜水,解酒……你哭了?”
“什么哭?”梁漪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的水渍。“啊是眼药水。”
来人把水杯递给梁漪,闪身进了门。
“我给你滴。”
梁漪顺从地喝了一口蜂蜜水,放下水杯。递过眼药水的小瓶子,仰起脸闭起了眼睛。
落下来的是一个吻。
最初印在唇角,像一个温柔的试探,随后单手环住了梁漪的腰,另一只手抬起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吻也随之深入,酒精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唇齿间是蜂蜜的甜。梁漪闭着眼不敢睁开,直到滑落的泪水濡湿了梁宵的手指。
梁宵停住了动作离开了梁漪的唇,他带走了玻璃杯给梁漪留下一句晚安。最后尝了尝指尖的味道,苦的。
那晚他靠着墙,听见了隔壁梁漪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