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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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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扬离开的时候,只说了一句:
“你就真的打算这样吗?”
但他的口型在我的眼中却十分的清晰,是“鬼使”二字。
蒋弦留了下来,她还要继续教卢桓音律。
其实我知道的,我的身上有桎梏,举头三尺有神明。
既然如此,我也应该和卢桓说清楚……
不,还是算了吧。
卢桓的琴声从房间里传来,我感到琴音有些颤抖。
蒋弦出来了。
“他心不在焉。”
她端着杯子上的茶一口饮尽,绝世美人如此做,竟有侠女的感觉,
“当然这并不是大的问题,我让他多练习几遍就行了,就像这夜里无数次的练习一样。”
她又倒了点茶,这次是抿了一口,方才继续说道:
“你的问题更严重,但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我放不下,但又求不得。
她看着我避开了她的双眼,轻笑了起来,喉间发出了云雀般空灵的声音,如果不是在这种氛围下,我想没有一个男人不被这种温柔甜美的音调所折服,就像被蜂蜜糊了心眼一样。
我果然是缺少感情而又沉迷欲望吗?
那这一切可真只不过是自作多情了。
“我呢?本来打算到下周末好好说清楚的,毕竟第二个周五就是演出了,如果心头有根刺,还是尽早拔了的好。”
“可是有些话,不说是根刺,说了,就是个疤了。”
我接过了蒋弦的话头。
“是啊,生活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反正不会是你希望的模样。”
蒋弦又抿了一口茶,用袖子轻轻遮住面庞,就像古装剧里演得那样。
“所以我越发地感觉人间的有趣了。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我觉得有趣就可以改变的。你原本只是一颗弃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现在,这后面能拉扯出来的事可就多了。
“所以呢,如果茅扬和你说什么,千万不要当真,他只是个愣头青,只会把自己拉下水,而这种纯粹的傻瓜,世界上也剩的不多了。”
蒋弦的声音有些慵懒,就像是酒吧里的风尘女,聊得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却懒散到连多做出一个表情也不在意。
可我知道,那些女人,都曾经是个小女孩。
可这个脱凡出尘的仙子,又是否动过情呢?
但确实,没必要和天斗,献祭的话,一人足矣。
人活在世,斗不过天,斗不过地,何必还要斗呢?
又想起秦关。
我感觉我的头上有一把那达摩什么的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是该和卢桓怎么玩就怎么玩,他心底的悲伤,我能深深切切感受的到。可我们就相处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这个包治百病的庸医,治不好我,还治不好他吗?
茅扬变得挺沉默,大家都不会再去涉及那个话题了,每个人都有事要做,只有我看起来闲得没事做。
我也不是那种闲得无聊没事找事玩的人,都是成年人了,我知道我不能打扰别人。
所以我连卢桓最后的彩排都没有去。真正要走的人,是不会说再见的。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中国人是不太喜欢四和五的,四谐音死,五谐音无,而六则代表顺利,八代表发,这些规矩都是老人代代相传下来的。
但这是一个和五颇有缘的一天,所有的学生都被集中到了体育馆去开一年一度的“红五月”文化艺术节。
我在卢桓上课的座位上坐着,他最近弹琴出现了很多颤音,我走了的话,应该会好一些。
必须要和彩排保持一致性,对吧。
我是这样想的,却感觉到眼睛有一股酸涩的感觉。
我不能怨恨,但可以伤悲吗?就难过一会儿。
我站起身,来到座位的后面,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就像那个梦中的世界一样,那个苍白的卢桓,蜷缩在角落中,将整个身体用手脚包裹起来。
呜咽,眼睛酸涩,嗓子好痒。
世界开始黑了起来,黑就黑吧,我想坐在角落里,像个小猫一样瑟瑟发抖。
就像在黑洞中漂浮。
魂飞魄散是什么感觉呢?会比无尽的寂寞更残酷吗?
“卫霖,卫霖,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像一道光,划破了长久的黑暗。
我感觉后背有些暖暖的。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茅扬那张焦急得满头大汗的脸。
“跟我走。”
说完,他便二话不说,就飞奔了起来。
真是个愣头青,我心中吐槽道。
他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带我来到体育场的后排,舞台上是蒋弦和实验班一个男孩的琴箫合奏的《胡笳十八拍》。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真是好听啊!”
“……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蒋弦的声音本就凄凉无比,更何况那个男生的箫更是将哀怨之情抒发到了尽头,竟有种黍离之悲的感觉。
“谁让你听这个了?”
茅扬从旁边的同学那儿拿来一张节目单,“下一个就是卢桓的独奏了,你就不去他身边看看吗?”
我“哦”了一声,却是看着他笑道:
“有必要吗?都彩排过了,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到茅扬不顾仪态地低吼道:
“卢桓,那家伙,有社交恐惧症,你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我愣住了。
“你难道想看他在观众面前呆坐着,然后手指颤抖什么都弹不出来吗?还是想看他因为在舞台上发愣,然后被观众轰下台吗?秦关为了和蒋弦达成协议,在老师面前担保卢桓的能力,你难道想让这些无辜的人也受到影响吗?还是想让卢桓毁了整个演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啊!
“他的这首曲子,本来就是为你所创啊!”
茅扬最后是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音量了,引得前面的同学回头侧视。
我看到那张节目单上用专门的一栏写着:
吉他独奏:
原创曲目《林深见鹿》卢桓
白底黑字,淡黄色的花边,像一张放了很旧的情书。
我抬起头看到蒋弦已经收了琴,那个男孩在秦关的搀扶下,缓步来到台上。
原来他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爱哭的,瘦削的,残疾的孩子。
舞台上灯火通明,舞台下座无虚席。
他坐在正中央的凳子上,镁光灯照射在他的指尖,苍白的仿佛能看到骨头。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是颤抖,似乎是悲怆。
他的脸上涂了一层微红的粉,却掩饰不了他惨白的脸。
头发有些时候没理了,做好的造型却掩饰不了发丝的干枯。
形容枯槁,神情迷离。
我听到有人喊道:
“快弹啊!你是上来干什么的。”
我看到卢桓的嘴唇瞬间变成毫无血色的煞白,眼中却是微红的泪水。
我看到观众的不耐烦和指导老师的怒目。
我看到秦关的慌乱和蒋弦那双如刀子般刺向我的眼睛。
我感受到背上一阵如针戳般的感觉。
他也是这么难受的吗?
原来世人语,如针一般吗?
我感受到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下,像是自发地从后排高台上摔下来一样,我像是一颗被投出去的炮弹。
我身边的一切都是混乱的,而眼前只有那张如映在刀下的脸。
无助,凄凉。
我抱住了他。
我是个没有实体的鬼,可我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就像冬天的刺猬,哪怕扎得全身是伤,也要拥抱。
我听到了第一个音。
宫商角徵羽,未成曲调先有情。
“花开花落/岁月如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看到面前的人喝着酒,家中来了很多人,很热闹,有糖吃,还有炸好的糯米圆子,很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像是人间烟火,像是袅袅炊烟,弥散在人群之中。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虚度光阴/尘埃落定。”
我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呢?
变成世界最底层的人?
父母的工作越来越忙,没有人陪陪我,我就自己一个人玩,就像是在一片黑暗的森林,本来只是好奇,却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了回去的路。
我掉进了一个泥潭,我越想挣扎,却陷得越来越深。我内心的哭喊却没有人听到。我无能为力,我找不到光的踪影。就像是黑洞,就像是酒桶,我在里面无尽的下坠,无尽的沉沦。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在那束光照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跌到了最低层了。
我的记忆都完整了,我也无力回天了。
“木秀于林/花自飘零;我有嘉宾/羌管弄晴。”
耳畔中的声音是那个悲伤的男孩,是在哭泣,还是在歌唱?
是为我而唱?还是为谁而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沉吟至今/愿有嗣音。”
“当然了。”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也能听到你心中的声音。
我听到改变的节奏,像是天空都蒙了一层雾,像是从遥远的海岛,像是从雾里传来的声音。
“林深见鹿/海蓝见鲸;不见鲸落/但闻君音。”
我抱紧了他,却看到了我的四肢变得愈发虚无起来。
这就是命运吗,可他看不到我身后的消失,真好。
我忽然想起和他在一起的记忆,像是饿了的时候吃的一碗汤面,渴了的时候喝的一杯粗茶。
从校园的路上到山间的阵雨,从悲伤的深夜,到喜悦的清晨。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请君勿死/鼓瑟鼓琴。”
他的琴音已经让整个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有他的琴音,我看不到,却听得真切,那是最纯粹的灵魂深处的低吟。
我想起他绝望的目光,想起我说“我一定会帮他找到梦想,在这之前,他就不能死”时欲盖弥彰的希望,想起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弹琴,想起我的怨灵化,想起茅扬的拳头,想起身边人的流言蜚语,想起被欺负,想起宽恕,想起倾诉。
最后想起的是他那张清瘦的脸庞,想起那一点一滴甜蜜的回忆。
“漫天流萤/追逐繁星;忽见鲸升/恋如风吟。”
他的声音越发地空灵,像是到了高潮之处;我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消失殆尽。
我盯着他的背心,他的白色衬衫还是一尘不染,黑色吉他如同深夜,却因为反光像是捕获了漫天繁星一般明亮。
我想再多看看他,看看这个在我的灵魂最深处留下印迹的人。
原来这就是单纯的感情吗?
我只想搂的更紧。
“侧耳聆听/日出雾尽;梦醒见你/知是梦境。”
终于要走了吗?
我听到声音渐渐地归于缓慢的节奏,正如开始一样,我却听到了一阵阵失误的滑音。
“发现了吗?”
我终于抬起头,看到他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精致的妆容都花了。
就像是街边捡到的小花猫一样。
我听到他的呜咽之声。
“如果要送我走的话,还是笑着比较好。”
“别哭,也别留我,否则我会万劫不复的。”
我看到他无言的摇了摇头。
“白痴,频频回头的人,是走不了远路的,人活着,就应该向前走,绝不回头。”
我笑着说完了这句话,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看来我也染上了强笑的坏毛病呢。
“可你也哭了。”
我突然明白了,分别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想一直停在这一刻无尽诉说的感觉。
“我只是担心,未来不能陪你走了,我只是担心,我连再见都说不出口。”
林深见鹿,海蓝见鲸,梦醒见你。
深得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曲中的蒋弦词出自《胡笳十八拍》第十五拍。
林深见鹿为作者自创。
下一章结局,也许顺便就把番外和坑全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