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6、第六章

　　时间过得飞快，经历了一场大洪水之后，南荒的天气渐渐冷起来，窗外飘着纷扬大雪，如鹅毛一般洋洋洒洒，覆盖在整片大地上，帝休等聚在聚窟洲崇绬的府邸中，众人围一个火炉，一面烤火，一面聊近日神族发生的事。

　　近日有不少地方遭遇君闾山那般的怪事，各路仙山都人心惶惶。

　　崇绬一面拿火杵通炉火，热气熏腾，烘的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一面道：“这妖物也太猖狂，前时我父王说是君闾仙山如今都不成了，人口凋零，道术凋败，也就君闾道人还能勉强撑住门面，再不将这妖物抓住，只怕这君闾山过不了今年便要倒了。”

　　黔阳君道：“何止君闾山，那几年的灵霭那些仙山也都是一个境况。”

　　风神骊珠也道：“是啊，如今几年之间外面仙山仙岛全大变样了，要说我们神族恢复从前的样貌才不过数万年，如今又出事端，只怕来着不善，如今我们在这里还算安全的，保不齐其他地方早都被妖物盯上。”

　　崇绬叹口气，道：“若只求苟安，哪里安不下数尺凡身，只是我等终究是神仙，况且……”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闯进一个小仙，那小仙战战兢兢，说是敖涓突遇不测，此时危在旦夕，求诸位仙友相救。

　　这样跑到聚窟洲来求助，想来是遇到了大事，帝休与崇绬等不敢耽搁，连忙就赶去了神官府。

　　到了之后，见敖涓躺在榻上，一张脸煞白，嘴唇青紫，浑身都在不断地抽搐，山娘在一旁坐着默默流泪，帝休见敖涓情形如此怪异，便问山娘道：“敖涓前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山娘抹了抹眼泪，嗓子也有些颤：“原本敖涓只是去青龙族送些礼物，他与青龙族的始茵公主有些渊源，幼子平安出生原是喜事，他便想去青龙族送些礼品，不知怎么却成了这副样子，是尨丹殿下偶遇敖涓，这才将他救起，我们也找过医官了，来了三四个医官，都不成……”说着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帝休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的尨丹，只见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床上的敖涓却忽然磕磕绊绊说出几个字，“青、青、小心……”只见他浑身又抽搐几下，彻底睡死过去，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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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敖涓看起来是睡死，身体里却仍有意识，他知道尨丹在，听见了帝休和山娘的对话，听见了山娘的哭声，想开口提醒山娘小心青龙族，嘴巴也像灌了铅一样重的张都张不开，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几个字，也不知道山娘他们能听明白几个字，只盼望山娘切切不要因为自己而闯进青龙族去，他回想自己在青龙族中的经历，简直就像噩梦一样。

　　他去青龙族本来是为了看看打小照顾他的茵姐。他茵姐名唤始茵，是青龙族的四公主，与东海龙族是表亲，敖涓自小不受父王东海龙王待见，始茵便如母亲一般一路照看着敖涓长大，彼此之间真如亲姐弟般，之后听闻始茵的兄长继承族长位后，稳定了江山，随后便给她在凡世风雨山定了桩亲事。风雨山在大荒颇有些地位，因素来诗礼传家，风雨山的子弟们历来多出饱读诗书的文人，多的是温文尔雅之辈。这门亲事，本也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事。

　　联姻结盟之事，到百多年后的现在，本来也到时间该让两个后辈成亲，一来巩固他二族之间的关系，二来二人都到了成亲的年纪，正是结亲的好时候。

　　但到今年年中，凡世风雨山已经开始筹划结亲事宜，北荒青龙族却忽派人来退亲，退亲的原因说是风雨山英雄人物，人杰地灵，青龙族始茵不敢高攀，之类之类，一听就是假到不能再假的假话，把个风雨山寒山老祖气的不轻，这青龙君是把他们风雨山当傻子耍吗？几位在这事上有牵连的神仙被拉回来在北荒凡界两头跑，说合了多少回，偏北荒青龙君退意已定，说什么都不动容。

　　众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尽力了。风雨山当家仙祖寒山老祖当年也是个有名号的老神仙，虽然退隐江湖多年，气性仍在，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既要退亲，何妨早些，大家还有的商量，到如今忽然退亲，还退得这么没诚意，让他们怎么接受。

　　两方都不肯让步，一时之间，矛盾无法调和。

　　敖涓幼时在族中不算很出色的孩子，没什么权力地位，各方面条件都略差些，全赖这位女仙费心多方开导培养，如今能在天庭当差，撑得起自己一家的门户，与茵姐当年的培养不无关系。因此此事一出，敖涓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但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他并不想让山娘知道，尤其山娘刚刚生产，更加不能让她忧心，因此只对山娘道是要去青龙族送些礼品，拜访拜访。

　　却不想此番竟会遭遇不测。

　　当时他一到青龙族中便被侍卫拦下。

　　那侍卫是个生脸儿，浑身阴郁晦暗之气，让他心中略有几分不快。他自报了家门名姓，那侍卫便去通传，之后便大门紧闭。敖涓在黑漆漆的大门外生听着外面深涧里泉水声等了两个时辰。

　　青龙族不让他进门，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关心始茵的处境，联想那侍卫的表情，又怕是青龙族中出了什么事，虽然青龙族如今闭门不让他进，但这小小大门，怎能拦得住他，便从青龙族外的深涧里入水，沿水路一路偷摸进了青龙宫。

　　青龙宫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山上，水里的龙宫是如地府般凿地万丈，水势涌来，便做水府，里面虽然不见天日，但每隔不远便有颗夜明珠被石柱高高撑起，宛若暗夜中的灯塔，在深海里幽幽的发着光。青龙族就栖居在这一重又一重的宫殿里。敖涓在水草之中游走，他对这位龙女的芙蕖宫的位置不是一般的熟悉，一路熟门熟路的躲过众侍卫，翻过一重一重宫门往芙蕖宫去。芙蕖宫外面戒备森严，敖涓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到殿门口，到了里面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宫顶的夜明珠也不知多长时间没人擦拭，光线十分灰暗。

　　他也没从正殿进，而是绕过宫殿到了后门，始茵的闺房就在后门往里两重宫门外水阁旁边的一座小楼上，他几个腾跃站在了龙女闺阁的窗外，完全没感觉到周围的气息不对，正待拉开窗扇，从窗户里跃进去，脚下的琉璃瓦却忽然散开……

　　他猛然跌进芙蕖宫里，房顶上的瓦屑纷纷扬扬从他身上落下，大块大块的瓦片砸在他身上，哗哗啦啦的土灰落了他满头满脸。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芙蕖宫中的情形。这情形是他前所未见，只看一眼，便如被惊雷。

　　里面的始茵睁着双眼站着，眼神空洞无神，像是被吊在房中的人偶，她的身体上皮肉破破烂烂，从她皮肉里钻出数株枝桠来，枝桠上生着嫩绿的细叶，繁茂的叶里偶尔衬出几多鲜红的花，在一片灰蒙蒙中，这花显得格外妖异。

　　他知道这种花，在他们龙族的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受这种花的困扰，很久之前大荒之中有炼魔曾抓幼龙炼毒，炼的就是这样一种花，这花以龙身做壤，长大了有三四尺高，然后花茎中就会产生一种毒液，其毒性之大足以要神仙的性命，一旦碰上这种毒，无论修行几何，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谁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他不相信青龙君对他避而不见是在族中搞这种东西，但在这青龙宫中，又有谁能瞒着青龙君而做这种勾当，并且所害的是青龙君的亲妹妹，始茵出了这种事，青龙君不会不知道。

　　忽然一阵铁链呲啦声，一截铁索唰的从他身前飞来，他忙拔剑一挡，拼力躲闪，眼角里瞥见丛丛花茎中的始茵，思绪顿时乱成一团。

　　刀兵渐能近他法身，他连忙把注意力集中在打斗上，手持长剑，与其他人的刀剑交错，形势越斗越凶，他见周围的小兵越聚越多，刷一下斩断锁链，然后飞身欲窜出琉璃瓦，却哐啷一下，忽然从上面扣下来一座铁牢笼，牢笼之上附着法力，如浆糊一般将敖涓周身法力牢牢裹住，敖涓还没来得及挣出铁牢，青龙族的士兵守卫便跃近了，分别举刀向敖涓刺来。

　　众兵的兵器刺下来的瞬间，离敖涓的身体只有半指的距离，忽然停下来，片刻之间咣当咣当响声不绝，众兵身体皆不受控制的后退，仿佛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手中的兵器尽数落在地上。几乎就是一瞬之间，众兵忽然倒地不起，口中不停地吐着白沫，敖涓仔细看去，原来那些蔓延到大殿各个角落的藤蔓仿佛忽然间活了一般，将众兵缠绕包裹，众兵毫无抵抗能力便被渐渐拖行到始茵的尸体附近，藤蔓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如同一条条青蛇，盘踞在那些士兵身体上，不多时那些尸体便在始茵的脚下化成了一滩滩脓水。

　　看着始茵身体中的那些藤蔓在吞噬了这些士兵之后渐渐变得更绿，敖涓心中忽然剧痛，眼中不自觉涌了许多泪水，顿时无所适从，他最后看了始茵一眼，奋力挣出铁牢，一跃踏上房檐，一路逃也似出了青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