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37、第三十七章

　　既然行踪暴露，便需加快进程。

　　帝休告别尨丹，只身赶往桃止境。

　　说是桃止境，其实是鬼蜮的一片地方，原本的桃止境地处西荒，土地广袤，幅员辽阔，自苍华一战后，桃止兵力大损，唯剩摩夷之妻椒聊勉力撑着，地盘被别族占了大半，一族人无处可去，只好屈居在鬼蜮，不见天日的日子过久了，桃止境的人眼中都多了一层白白的眼翳，皮肤也是惨败无血色的样子，远远看去，很是吓人。

　　椒聊原本是东海龙王之女，嫁与摩夷，二人唯有一子长沁，长沁在苍华一战中遍体鳞伤，身魂俱损，椒聊便将他化成了一颗龙蛋，养在海中，吸收灵气和魂魄养身体，又怕被人发现，换了许多个海域，终于在浮戏岛外吸够了魂魄，恢复了灵魄和肉身。

　　其实长沁恢复之前，椒聊便以长沁的名义在大荒活动，与青龙族、高阳等联络，后长沁恢复，椒聊便不再理这些事，因此现在的桃止界，是长沁在主事。

　　桃止因临时屈就在此，也无余力新修宫殿，现任桃止君长沁就住在桃止北边的一方湖里，那湖名叫胧月湖，名字风雅。

　　她按照她问到的路线一路往胧月湖走去。

　　从前的桃止界细柳扶风，到处都是春意盎然的美景，但这里，帝休一路行来，未见一棵绿树花草，自从桃止与苍华大战，算是与天下木族结了仇，桃止的百姓每日间生活在这样枯燥单调灰暗饮食营养都不充足的环境里，各个都呆木木的，神情似痴如傻。

　　如今的桃止争取到的地方不大，帝休不多时便到了所谓的胧月湖。

　　但，面前的景象令她惊讶。她看着眼前滚滚黄沙，方圆百里枯草遍地，心中委实纳闷，这地界明明唤作胧月湖，可这湖水却在哪里？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数里黄沙忽然一阵翻涌，宛如平静海面忽起波澜，一面透亮的水镜忽然自万丈沙尘中拔地而起。

　　沙湖正中，帝休抬眼望去，只见镜中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铺洒出一片碎金，碎金之下，隐约可见水草微微拂动，成群的游鱼悠然戏水，俨然一副水下风光，帝休不由得看呆。

　　水镜里，忽然杀出一道耀目紫光，帝休忙抽出短剑去挡，整道紫光被她从中间劈开，紫光后，缓缓走出一个一身紫袍的男子，他面色惨白，一头黑发未束，手中的白玉的腾蛇兽探出两颗尖刺的獠牙来，于暗夜中反射出泠泠星光。

　　数年不变的妖异容颜，数年不变的苍白面色，他倒是完全承袭了他父亲的打扮。

　　帝休冷笑：“桃止君好兴致，不过准头还差那么一点。”

　　长沁苍白的嘴角一挑：“试过再说！”

　　他手中腾蛇忽地化成数倍大小，盘成一圈向帝休攻去，行动间带起一道道紫雾铺洒。

　　帝休的短剑剑光迅速，对着攻过来的呲牙咧嘴的腾蛇，一下下劈下。

　　从腾蛇之中忽然化出一柄紫红的宝剑，叮的一声与帝休的短剑剑尖相抵。

　　这把剑是上任桃止君摩夷的剑，名叫紫光，紫光出鞘，必收魂命。

　　帝休短剑舞得密实，将自己牢牢护在剑光之中。

　　长沁看着眼下生龙活虎的帝休，一抹狠意掠过他苍白面孔，当年若不是枕碧突然祭出苍华神力，他不会身受重伤，他的父君也不会为了救他力竭身亡。是枕碧令他家破人亡，是枕碧害得他母亲崩溃疯狂······

　　他屈居鬼域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他的父君报仇，为他自己报仇。

　　长沁越想越怒，手中剑招越来越狠。

　　但帝休此来可不是为了和长沁打架，她短剑忽然一挑，往后一跃，“长沁，有个攻下天庭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要是不要？”

　　长沁眸光一动，看向帝休，又笑了笑：“打不过我，便想动歪心思？帝休你现在可真是龌龊。”

　　帝休也笑了：“长沁，若你脑子够数，你就该明白，此时的苍华，与你不是敌人。”

　　她眼神渐显郑重，长沁看着她，手里的剑渐渐垂下，他嘴角抿着，眼神微动，似在思考。

　　水镜里忽然传来一声哀嚎，那声音如巨兽嘶吼，将帝休吓了一跳。

　　“儿啊，你不能信她的鬼话，这是你杀父的仇人，你快给我杀了她！杀了她啊！”

　　长沁眼神微变。

　　帝休独自来到这里，早做好了各种准备，长沁向来心机深沉，这件事只能他自己想明白，若她催逼太紧，反倒露了痕迹。

　　因此帝休佯装淡定，看着长沁。

　　只见他握剑的手紧了松，松了紧，犹豫半晌，道：“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帝休道：“我族合族性命毁在天庭手中，如今我孤家寡人一个，天庭还欲削我的官，夺我的权，欺人太甚，半月之内，我会在天庭大开杀戒，届时天庭门户大开，你抓紧时间带兵攻入，则天庭必然是你囊中之物。”

　　长沁不信：“就凭你？你当天庭养的那些神仙都是猪？”

　　帝休道：“我怎么做到与你无关，你只说这天庭摆在你面前，你要是不要？”

　　长沁怀疑的望她一眼。

　　帝休道：“怎么？害怕？”

　　或许是因为有些激动，长沁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点血色，他一身紫衣，身形隐在腾蛇的紫雾中，仿佛与那雾气融为一体：“既如此，等你消息。”

　　他身形一动，消失在水镜里，那水镜波澜起伏，忽然有红绫浮动，红绫姿态婉转艳丽，如跳一支魅舞。红色长绫在水底下旋转开来，水底之下霎时旋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

　　帝休仿似被什么蛊惑，眸色仿佛被那红绫染红，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

　　她神色一凛，清醒了些许。

　　脚下尘沙忽起，漫天狂沙瞬间将帝休团团裹住，黄沙之下忽地窜起一条巨大的黑龙，巨龙升天，黑色龙身在浓云中时隐时现，一道一道的闷雷自沉沉黑云中劈下来，巨龙一声嘶吼向着帝休俯冲下来。
　　“我儿，想不到你竟与帝氏为伍，你既不顾念你父亲，就别怪我出手！”

　　黑龙忽地一个摆尾从浓云中俯冲下来，龙尾却卷起直向帝休背心袭来，一前一后夹击帝休，帝休连忙几个腾跃，跃上龙身，短剑一动，便欲刺它脑后。

　　浓云之中却忽有一把苍老的声音急急喊道：“仙君留情，仙君手下留情啊！”

　　帝休的短剑一偏，剑气刺向水镜，铺天盖地的狂沙席卷漫天枯草荒叶，黄沙结界应声破碎。

　　她本不欲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长沁结仇，手上没下杀手，天际狂风卷起层层叠叠的云，云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多谢仙君手下留情，阿聊，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困了自己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那人声线极其苍老无力，而隐藏在云中的黑龙听得这个声音却忽然大震，“你们当时不肯出手相助我们夫妻，现在又来找我作甚！”

　　那苍老声线添了愤慨，但叹了口气，又将这愤慨压下去，道：“聊儿，我一早便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你嫁给他，又不思劝解，还帮着他挑起大战，你好好想想聊儿，咱们世代为神，我能助你错上加错吗？”

　　黑龙情绪越来越大：“你不帮忙就快滚，不要耽误我给自己的夫君报仇！”

　　它一飞冲天，又俯冲下来，巨大的口中喊着一颗冰球，它一用力，冰球化出尖锐的长箭，如雨的冰箭刺向帝休。

　　帝休忙举剑用剑气织了一个屏障，抵挡着冰箭威力。

　　那老者叹气，漫天黑云聚集起来，云里的闪电带着那老龙王的神威不断的劈向黑龙。

　　黑龙一声嘶鸣，在半空中痛的卷曲起来，龙血如雨般落下来，黑龙到处躲避闪电，但那闪电仿佛追魂索命一般，始终追着黑龙，一道道闪电劈下来，带着巨大的神力，将那黑龙的身体劈的到处都是伤，龙鳞一块一块脱落下来，那黑龙情绪崩溃，发疯一般一下一下撞向水镜外缘，水镜上登时鲜血淋漓。

　　黑龙的血于那水镜，像是一个补剂，被撞的碎裂的地方吸收了龙血，渐渐愈合，帝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立在沙漠之中，不断被黑龙撞碎，又恢复如初……

　　不知是否镜湖得了龙血感应，血色在里面结成一条条红绫，红绫之中，忽传来笛声幽咽，来来回回都是那一个调子，也不知道吹曲的人是谁，只是那曲声清雅透亮，声音中传来浪花滚滚、水鸟滑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