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梦》夏夏南南有乔木

22、故人

　　赤槿山倒着，玉耶溪还是断着，只是湖中再没有了翻来覆去的黑色身影。
　　陆籍在湖边静静站着，看见自己的徒弟染了一身血衣，一瘸一拐地从湖中现出身影来。
　　“回九云养着吧。”陆籍让同行的一个弟子去扶晋万年一把，“这里我来善后。”
　　晋万年虚弱地摆摆手，拒绝的态度却很坚决：“我看着。”
　　陆籍是那种善幻的画者，在开掘水利这方面有些吃力不讨好。不过好在同行的弟子虽都是习画，却也有长于攻击之人。
　　村人都躲避起来，岩石飞溅，巨大的浪头翻涌而起，晋万年躲在陆籍的屏障下面。
　　“师父，你给我的那幅画是谁画的？”晋万年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陆籍道，“我未问他的名字，他也未曾说。”他仰头想了想：“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一个长得像花一样的人。”
　　像花一样，安静，淡泊，美丽，而且生机勃勃。
　　一百多年前，陆籍入九云三年的时候，沧国皇室里出了怪事，陆籍被派遣处理这件事。
　　沧国皇室，姓为殷，可谁想在十几年的光景里，血脉凋落。妃子们生下来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女孩，并且很少有能平安长大的。那些孩子，有的是因为一场疾病，有的是从树上摔落，有的是平地一个跌倒，甚至有的在睡梦里无声无息就没有了气。
　　“陛下，晚辈从九云而来，奉师命为您解决烦心事。”那时的陆籍还稚嫩得很，脸上还有微微的婴儿肥。他拱着手，不卑不亢地道。
　　九云之人，不畏皇权。
　　皇城之中的事，却是一只梦魇在作怪。如果哪位妃子怀了男胎，这只梦魇就在胎还未成型的时候就吃掉他。那些侥幸被生下来的女孩，也很可能在某一天被梦魇魇住，轻易死去。
　　到底要如何制服它？陆籍起初也是很伤脑筋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妃子怀上了孩子。她主动请求陆籍以她腹中的孩子作饵，诱那梦魇上钩。
　　“娘娘就不担心晚生制服不了那梦魇，反倒使您胎死腹中，白白葬送大好前途吗？”
　　被唤作娘娘的女人缓缓抬起手，那葱一样白嫩的手腕上带了一只剔透的翡翠玉镯，手指纤长，指甲上用凤仙花精心染了红纹。她轻轻捻起桌上的糕点，优雅地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
　　他们是在百鸟亭中见的面，那时候正是夏日，蝉在外面的高树上叫得撕心裂肺。亭下是淙淙的流水，白鹅卵石砌了那水渠的边。
　　“我这不是赌吗？”她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用了我。
　　“身为一个母亲，我爱我的孩子，自然希望他平安来到这世上。可是，若是他是男孩，我不赌上这一赌，他就要死。”女子又狡黠一笑，“何况，九云那样强大，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梦魇。”她接着道：“若梦魇被制服了，我和孩子前途不就有了吗？”
　　那是一个聪明的女子。陆籍后来确实制服了梦魇，证实她的谋画是极有远见的。但是，陆籍制服梦魇的过程里，出了一些事故。
　　陆籍习画，而且他是那种只习幻的习画者。本来梦魇也是生于虚幻之中，除了在幻境中，不该有什么具有实际杀伤力大的招数。谁知这只梦魇年岁久远，竟从陆籍的幻境里逃脱了出去。在现实的世界里，陆籍显然不是梦魇的对手。就在他被梦魇逼得无路可退的时候，一把剑横空出世。
　　剑如春花渐次开，人如柳梢月勾浅。
　　救他的人是曲渐，字泉幽。少年一剑刺入那梦魇的要害，梦魇不甘地长啸了一声，慢慢消散了。
　　“多谢。”陆籍满是感激地道。
　　曲泉幽笑着摇摇头，却转身向另外一个人欢快地道：“师哥，师哥，我棒不棒？”
　　被曲泉幽唤作师哥的少年也笑了，那人挺拔如玉山，眉俊眼清，顾盼神飞，他不答话，只是笑着摸了摸曲泉幽的头。
　　那是钟慧修，和曲泉幽一样，被称为是习剑的天才。陆籍也被称为天才，九云的人都说他是难得一遇的习画的奇才。可是这一刻，他特别羡慕钟慧修，羡慕他也是习剑的天才。
　　梦魇的事情告一段落，陆籍也向皇帝陛下告了辞。他拒绝了皇上的所有赏赐，如来一般空落落地回九云。就在离开皇都建安的时候，他遇见了那个卖画的人。
　　在杨柳垂绿飘青得厉害的七月里，一个人，身着湖蓝的衣衫，在杨柳树下摇着折扇，叫卖着画。
　　陆籍爱画，这是一定的。他本来没有什么兴趣，他想这俗世里有什么人能比他作的画好吗？可是当他看见卖画的人时，却改变了主意。那人也许是不愿意别人认出他来，头发扎得乱糟糟的，挡住了眼睛。就算那样，陆籍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花，安静，淡泊，美丽，而且生机勃勃。这样的人，一定可以作出好画的。
　　一幅江山图，长大约20米，是素白的，却神韵十足。
　　“你为何不上色？”陆籍颇有些可惜地问道。
　　那人摇头晃脑，大笑了两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是山，见水为水。阁下岂未闻之？”
　　大道归一，大道归真。陆籍豁然开朗。他行了个大礼：“您卖吗，这幅画？”
　　那人将画小心翼翼地卷好，珍重地递给陆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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