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梦》夏夏南南有乔木

12、有“头白如新，倾盖如故”

　　“知源，你如今可是越发来得勤了。”赵知源去晋万年居处的时候，他正在作画。此时夕日欲颓，竹影被余日的光辉一照，拉得老长，它们就静静卧在门口，参差不齐。
　　“我，我就是前些日子师父逼得太紧，我，我找不出时间溜出来嘛。”赵知源垂着头，小声辩解。
　　“那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晋万年停下最后一笔，满意一笑。
　　“师父让你教我法诀。”赵知源赶忙道。
　　“不教。”晋万年刚刚不过随口一问，他想赵知源来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他想自己了呗。结果谁知道还真有事。法诀，什么破玩意儿，见鬼去吧。
　　“教教我吧，哥哥。”赵知源拽住晋万年的衣袖，“师父说你学得可好了。”
　　后来，在赵知源不懈努力的拽袖下，晋万年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教。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我一直都这样啊，反正只要哥哥肯教就行了呀。”
　　“这个是风。”晋万年说，他右手除了中指之外的手指全微屈着，“你试试。”
　　赵知源就照着做了，没风，没风，还是没风。他便委屈巴巴地看着晋万年：“哥哥，我不会。”
　　晋万年走进，对赵知源道：“收腹抬头。”
　　赵知源照做了，这个时候他发现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哥哥，你手能别放上去吗？”赵知源忍着笑，“这样子我痒得很。”
　　“气沉丹田，然后从你手臂的穴位上游出来。”晋万年头离赵知源的头也很近，他一说话，热气全喷赵知源耳后了。
　　赵知源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着从晋万年怀里挣扎出来：“哎哟，不行了。我真的是觉得痒的不得了。“
　　晋万年脸色不虞，也不说话，就默默看着赵知源。
　　“哎呀，哥，我这不是痒嘛。我会了。“赵知源小心翼翼地施了个风诀，”你看，我这不是会了嘛。“
　　风结果全到了晋万年那里，刮得他长长的头发皆从后面到了面颊上，有的还欢快地打了个结。
　　“赵知源，“晋万年笑得很和蔼，”你是开始嫌弃你哥了吗？“
　　赵知源正要答话，晋万年又道：“别说不是，你那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去找你，你还不见我。好不容易你来我这一次，结果还是来找我教法诀的。好吧，就教法诀吧。你还记恨我把手放你肚子上的事，存心吹了我一脸的风。“
　　“我前面忙着练剑嘛。”赵知源小声道，他又试着去拽晋万年的衣角。结果晋万年一个瞬移，只留给他一个飘飘的衣角影子。
　　“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赵知源无奈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自己哥哥了。再说，晋万年平时也不这样啊。
　　“拔出你的剑，”晋探微斜了斜眼，“我倒要看看你学得怎样。”说着把一节长长的楠木画轴从袖口中抽了出来。
　　哦，原来原因在这呢。哥哥那里是因为什么风吹了一脸而生气哟，分明是恼他好长时间没有来见他，找借口要教训自己呢。
　　赵知源也抽出自己的剑，那是他开始挥剑的时候钟璨给他的，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不过使起来还不错。
　　晋万年又笑了：“知源，毁我一棵竹树你就得陪我一棵。从它是嫩笋的时候你就要照看它，免得它入了他人腹中。待到它长成，你大半年的时间都得费在这儿。要是全给我毁完了，”他哼了一声，“你知道后果的。”
　　赵知源先动了手，他一开始就来了一式望月撩，结果晋万年眼也不眨，直接一闪，用楠木画轴硬生生地把赵知源的剑给压下去了。那力道之大，震得他握剑的手都微微颤起来。他于是快速将剑收回一点，平着一压，来了个歇步压剑。这一次，晋万年没有直接对上剑。他还是很快地移动了身形，赵知源的剑刺了个空。
　　“你就学成这个样子？”晋探微有些无奈。
　　赵知源不答话，他换了剑式。晋探微看那剑式有些像十式里的鸾舞蛇惊，他也不慌乱，还是静静立着，像块活靶子。
　　赵知源的确要用鸾舞蛇惊，但是他只挽了两面花，待到他剑至晋万年跟前的时候，晋万年果然躲过去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第三面花未挽，剑势还未收，就趁着此刻，他顺势回剑，踏着回旋的步法，将剑舞得似雪花一样。
　　晋万年没想到赵知源会这般来，躲闪却是不及了，便只好迎上去。他将楠木横着，快速截下了赵知源的每一剑，最后逼得赵知源到了墙角处。
　　“还不错嘛。”晋万年用楠木驾着赵知源的脖子，“以后常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喂招，可比你一个人死练强得多。”
　　手疼，脖子也疼，赵知源都忍住了，这番比试确实是哥哥一直在放水，说是给自己喂招也未尝不可。他于是冲着晋万年灿烂一笑：“嗯。”
　　晋万年忍不住揉了揉赵知源的头，招呼他进书房里坐下。
　　晋万年刚刚完成的那副画还在案上，平平整整地放置着。
　　“知源，你看这幅画怎么样？”晋万年笑着问。
　　那是一副竹林图，虽是群竹，却株株画得精细，神态各有不同。
　　叶绿染来风，醇香醉及雨。
　　弹琴坐幽篁，高洁引栖凤。
　　“你瞧着可还好？”晋万年又追问。
　　赵知源呆呆地，他仿佛闻见了竹叶的清香，听见了风过时竹叶沙沙的响声。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那幼小的竹笋努力地从地底攀爬出来，它们黑黑的，带着地底的泥土，又毛茸茸的，带着生命的爱意。
　　“我觉得我想进那画中。”赵知源道。
　　“哈哈哈！”晋万年突然大笑起来，像疯了一样。
　　“我就知道，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也不停地笑着，直到最后瘫倒在椅子上。
　　“哥哥？”赵知源赶忙过去，轻轻地拍着晋万年的心口。
　　“知源，我没事。”晋万年慢慢平静下来，“我只是很开心。”他站起身，慢慢地、庄重地把赵知源扶到椅子上。赵知源有些不适应这个状况，显得有点不自在。
　　“没事，知源。”晋万年也挨着赵知源坐下来，“我就是高兴过了头。”他侧过头，定定地盯着赵知源：“以前也有很多人夸我画画得好，”晋万年的脸耷拉下来，“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什么画到工时欲入世，都说什么景物要从画中跳出来了。”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画中也有世界吗？好的作画人，心事一定藏于画中。不先入画，怎么能出画，怎么能知道作画人的心意呢？”
　　赵知源只是“嗯”了一声，别无其他，只是因为他对画确实是知之甚少。
　　晋万年却越说越兴奋，竟慢慢提及他们初遇时候的景象：“我当时一见你，就觉得很喜欢你。”
　　赵知源也笑了，他看着笑着的晋万年，道：“我也是啊。”也是初见就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听过一句话叫做“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得大概就是我与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