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风雪过后 ...
-
到这天晚上输液之后,纳莎的体温才算是降下来了,人却还没完全清醒。只是间或掀开眼睑,说两句胡话,一扭头又昏沉地睡过去。睡得也不安稳,不时地皱起整张脸,痛苦地呻/吟一阵。更多时候呓语不断,拽被蹬腿,翻来又覆去,像是被梦里的魔鬼抓住了脚踝,怎么也挣脱不了。
她睡不好,普洛便寸步不离地照料着。可他到底是三十几个小时没休息了,一得空坐下来,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打架。他又立刻起身去洗冷水脸。在这样的风雪天,那水简直比冰还要冷。于他,却是再好不过的清醒剂。就这样硬撑了一天两夜,他几乎没合过眼。
到了第三天早上,风雪停了,天放了晴,阳光整束整束涌进病房来。
刺眼的光线扰醒了纳莎。两排长卷的睫毛颤颤巍巍打了几个哆嗦,眼睑抬起,露出了一双迷离的眼睛——倒映着雪白的天花板,浅蓝底白条纹的被褥——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儿?洛哥哥!洛哥哥呢?
她翻过了身,发现了高挂在床铺另一边的点滴瓶,也找到了紧挨着床沿抱胸而坐的普洛。与他视线碰上的刹那,眼泪下来了。
“好久不见!”普洛倏地笑了,俯身将她的眼泪吻了去。他的一颗心历经了一场生死浩劫,终于尘埃落定。
“对不起!”纳莎抬手抚上他清瘦了许多的脸庞。他看起来相当憔悴,眼圈整个泛黑,下巴上满是半寸长短的青黑胡渣。脸上扬起春风般的笑容,却掩饰不了一身倦意。
普洛覆手上去,将她的手一捏,又用脸轻轻磨蹭她的掌心,“我原谅你了,下次再不许这样,知道吗?”
纳莎紧咬着下唇,阻止了即将决堤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
为了防止病情反复,普洛坚持让纳莎多留院观察一晚。当然,这一个晚上,他终于可以抱着老婆睡一张床了。
到第四天,也就是周日这天,普洛一早办好了出院手续,将纳莎一路抱回了家,抱上了摇椅。替她掖好了身上的毛毯,怕她无聊,又拿了一本书给她。一切妥当,他放了心,下楼去了厨房。
这一场病瘦了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只喂进了一些米汤;一个胃口全无,巴贡外送的餐食,他只扒拉两口算数。两个人都需要一顿营养又美味的大餐,慰劳受罪了的心肝脾胃。
这可真是一顿大餐,普洛几乎做了所有她爱吃的菜品。泰式的、中式的、西式的,摆满了一桌子,简直吓人!他不会是想用一顿饭喂出个大胖子吧?——纳莎为难地看着面前堆起小山的盘子,抬头迎上普洛脉脉含情的眼眸,只好乖乖吃起来。
她素来嘴馋,胃口却很小,这一点普洛自然清楚。他不奢望她能吃光,只要她每样都吃上几口就很好。何况,他邀请了房东太太一起用餐,不怕浪费。
纳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右手边的主位,老太太正以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消灭着盘中的食物。她一本正经地坐着,表情依旧刻板拘谨,绷紧了身体的每一根线条,并不因为他们的友好而有一丝松动。背挺得笔直,头微微低着,叉起刀落,从容用餐,也不说一句客套话表示亲近。不过,每当她咬下食物的瞬间,嘴角会微微抿开一丝愉快的弧度,但又迅速恢复高冷模样,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吃得差不多了,就一丁点一丁点地细嚼慢咽起来,直到他们两个吃饱放下餐具,才起身收拾。不容他们拒绝,她揽下了洗锅刷碗的工作。
纳莎第一次觉得这老太太还挺可爱的。她总是板着脸,但教养很好;不爱奉承人,却也不白白得人恩惠。
此后,她便时常让普洛叫了老太太一起吃饭。这下老太太过意不去了,就不时买些新鲜食材送他们。到后来则演变成了,老太太若是想吃普洛做的菜了,便自己把食材买齐全放在厨房。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第一顿三人午餐结束后,普洛和纳莎换了衣服,匆匆赶到了巴贡的餐厅。两人原先都扬言要帮忙准备婚宴,却反而让巴贡和艾去医院当了半天看护,实在歉疚得很,便抓紧最后机会弥补。普洛去了后厨打下手,纳莎则帮着艾布置餐厅。
婚宴晚八点举行,邀请的是巴贡的驻瑞同乡和当地朋友。一帮年轻人,不是深受西方文化熏陶,就是生来热情奔放,喝起了最烈的酒,唱起了最露骨的情歌,跳起了最流行的舞步。不知何时,巴贡和艾被人簇拥到了舞池中央,人人欢呼,场面沸腾,几乎将餐厅的屋顶掀翻。
纳莎受了感染,笑着拉起普洛就往舞池里去。
大病初愈哪能任她“胡闹”?只陪着跳了一小段,普洛便搂着她去向众人告辞。
……
乐极生悲这个词简直比墨菲定律更让人沮丧。
这三天来,普洛的心情一直很糟糕。方才甚至因一杯烫嘴的咖啡摔杯骂人。
从来公私分明的他,第一次产生了理智无法控制的坏情绪。
合上起草了一半的泰丝出口建议书,普洛拿起了一旁的相框,怔怔地看着他和纳莎的合照发呆。重游少女峰之后,他们曾回泰国住过一阵。有次聚餐,老四小五硬拉着两人拍了很多照片。纳莎挑了这一张,让他摆在办公桌上。
镜头封存的笑容很甜很美,然而那晚婚宴之后他再没见她这样笑过。她不是不肯对他笑,而是笑得太刻意。她笑着,将他的关心拒之门外。她笑着,将她的心事掩藏起来。她想用笑容粉饰太平,却欲盖弥彰。
他旁敲侧击过,纳莎却一直装傻充愣,不肯松口。他拿出最大耐心去等,三天过去仍没等到她的心甘情愿。他跑去问艾,艾却一脸状况外,显然也不知情。纳莎不是那种会藏心事的人,这次却对所有人守口如瓶。那只能说明问题很严重!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Sofie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能困扰她的?普洛重重一拳,打在了桌面。疼痛驱赶了些许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冷静了下来,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很快助理毕恭毕敬的声音传了过来,“普洛先生,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刚才——”
才说两个字,助理诚惶诚恐地接话下去:“咖啡马上煮好,请您稍等!”
“好,谢谢你。刚才的事情很抱歉,我失礼了,请你原谅。”
……
风雪过后,杂货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热闹是别人的。
纳莎将自己隔离在了一张长椅上,任由连日来的低气压将自己笼罩。
上周日,她抛开了重重心事,耗光了无忧无虑,换得了美好的一天。然而心里的结还没解开,又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笑下去?天亮之后,羞愧、自责、焦虑、迷惘,一切消极的情绪卷土重来。
为了不让普洛担心,她学会了用笑容伪装自己。只在他转身之后,换上一脸哀愁。她很想替他分担生活的压力,但又知道不能逞强学做女强人。她不需要证明自己有多优秀,只需不遗余力去爱他。她希望他明白,她愿意为他放弃的不只是头衔和特权,愿意陪他一同走的不只是康庄大道。
只是啊,改变人生的第一步永远是最难迈出的。怕走错的,不敢轻易迈开腿;没信心的,刚走几步就往后退。
……
街对面的制衣店里。
Hein将刚刚裁好的布料丢给学徒之后,又状似不经意地朝店外马路望过去。都快一点了,怎么还没人来接她回去吃饭?
那个叫普洛的小子真是个混/蛋,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大马路上!Hein摘了眼镜,又把脖上挂着的皮尺扯下,往桌上一丢,一声令下:“吃饭!”
总算可以吃饭了!学徒心里大叫着万岁,放好了布料洗了手出来,却被Hein拦了下来。
“你!去把对街长椅上那个女人叫到餐厅去,就说我请她吃饭。”
学徒愣愣点头,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心里却又嘀咕起来:你这糟老头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难道是见人家长得漂亮,想要献殷勤?她丈夫可比你年轻帅气多了,她不会理你的。
“还不快去!”Hein一声吼,吓得学徒一个激灵,撒腿往外跑,一秒钟不敢耽误。转眼到了店门口,刚要迈腿出去,却听身后又传来了恶魔的声音:“请不到人,别想吃饭!”
……
番外一则:《论如何收服一位高冷老太太》
搬进新家的第三天早上,普洛正在厨房忙碌。
今天的早餐是中式饺子。鲜虾馅、牛肉馅和鲜肉香菇馅三种口味三种包法,又分别采用蒸、煎、煮三种做法。水开了,咕噜咕噜一刻不停;饺子皮碰上了热油,呲呲呲地响。热闹的厨房,诱人的香气,把房东老太太引了过来。
老太太走到橱柜前,打开柜门东翻西找,眼睛却一直往灶台那头瞄。普洛一转身,她就立刻调回目光,“认真”找东西。可是,直到普洛忙完,她也没找到她的“东西”。
见她在,普洛盛了一盘饺子,递给她。她盯着饺子研究了一番后,摇手拒绝了。普洛也不强求,把盘子搁在了台面上,建议她尝一个,便上楼去找纳莎。
他煮了很多,尝一个好像没问题。老太太自我宽慰一句,朝外头张望两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赶紧取来叉子,叉起一只饺子送进嘴里。
一口下去,汤汁流了出来——浓郁而丰富!咀嚼两口,肉味香菇味充满整个口腔——弹牙又多汁!外头那层面皮薄薄的一片,将所有的味道包裹融合——恰到好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叉起了第二个饺子。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简直欲罢不能!
……
小剧场:《……》
某日,清晨。
纳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头柜上抓过了闹钟。
六点二十?!惨了,惨了!立刻掀被起身。
可是某人长臂一揽,将她重新圈回了怀里。
“洛哥哥,我该起床了!你松开手好不好?”纳莎轻轻摇了摇锁在她腰间的手臂,然而某人毫无反应。
不——准确来说,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十厘米。
纳莎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翻身过去,往他额头亲了一口,又在右侧脸颊印了个吻,“真的要来不及了!”
某人继续装睡,嘴角却已微微弯起。
“我答应你,晚上一定回来陪你吃饭,好不好?”纳莎环抱住了他,像只猫咪一样在他胸膛蹭来蹭去。
怎么还不答应?——抬头又亲他一下。这次放大招,直接亲嘴。
蜻蜓点水,聊胜于无——某人不甚满意地舔了舔嘴角。
之前她病了几天,又“郁闷”了一阵,两人虽同床,却一直各睡各的。这段时间她更是忙得昏天暗地,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他根本不舍得办事,只好等她空下来再说。没曾想,她一忙,忙了大半个月。而他也就欲/求不满地过了近一个月。也许,将远远不止。
去他的温柔体贴,去他的绅士风度!他只想抱着老婆多睡一会儿。最好,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当某人意识到那一天遥遥无期的时候,就开始耍流氓了。
第一天,她亲了他额头,他让她走了。
第二天,她亲了他脸颊,他松开了手。
第三天,她亲了又亲,又抱着他一个劲撒娇,他才肯放人。
……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依旧“无动于衷”。
再这么拖延下去不是办法。纳莎一狠心,伸手扯开了他腰间的睡袍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