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吴虚

2、初九 下

　　陈安康的家确实离自己家很近，余阾有时回家也会选择这条路，刚好能经过他家。
　　余阾站在陈安康的家门口，没有找到门铃，犹豫了一下，轻声喊了一句：“陈安康同学在家吗？”
　　陈——安——康——
　　普通的三个字，能从中看出父母对他的期望。名字往往是父母爱意的浓缩，余阾猜测，陈安康应该有着温柔体贴的父母。不像他自己的名字，阾水镇，余阾，冷冰冰的。
　　他鼓起勇气再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
　　陈安康的家是阾水镇常见的户型，三层的小楼加一个院子。不大，却很温馨。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院子中间放了一口缸，此时布满了荷叶，小花苞在绿叶中探出头来，也有已经盛开的，瓣尖带点粉，给院子添了些艳色。
　　缸里应该还有鱼，余阾心想。
　　整个房子都静悄悄，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余阾来时还很忐忑，酝酿了很久见面该说些什么，没想到都用不上。
　　白跑一趟了，此时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余阾准备四处走走放松一下。高三紧张的生活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早上回应班主任的话，也只是客套而已。
　　余阾失眠有一段时间了。

　　他从陈安康家旁边的小路绕了路，偏离了回家的方向。
　　此时正是最严热的七月正午，走在柏油路上能感受到热气从脚底冒出，温度高到走几步就觉得自己快融化了。
　　余阾记得在这附近有一个种了很多果树的园子，往年夏天他都会来这消磨时间。
　　果园是开放的，甚至还可以摘一些水果带走。今年因为高三补课，余阾还没有来过。
　　因为是正午，大家都在吃饭休息，果园里没有人。
　　余阾找了一颗枝繁叶茂的芒果树，也不管地脏不脏，坐了下去，背靠着粗大的树干。树底下比较阴凉，余阾难得放松一下，就这样软趴趴地靠着树坐着，什么也没想。
　　芒果树长得很粗壮，却不结果子。
　　余阾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芒果枝，折成两段，就闻到清新的芒果香。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喜欢这个果园，恨不得永远在这里待着。
　　太累了，他能接收到全身细胞传达的这个信息，却找不到累的根源。
　　夏日的蝉鸣声非常催眠，听着听着，余阾就开始意识模糊，树荫下的光斑在他眼里放大虚化，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纵容自己贪图这一时宁静。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余阾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一觉睡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没有奇奇怪怪的噩梦，也没有突然的心悸。
　　余阾撑着树站起来，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本来受班主任托付拜访请假的同学，结果自己旷了课，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向老师解释。
　　但他也没多做纠结，阾着书包就准备回家，都到这个时候了，夜自修也不想回去上了。
　　余阾想，明天再回学校，明天肯定不会像今天一样糟糕。
　　可是余阾并不知道，他所有的安心，早就崩塌了，再也无法重建，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
　　他不知道，他在阾水镇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得到过的，也已经失去的，承重到需要用生命所有剩下的时间来背负。

　　余阾从果园离开，看到街巷里的人们开始收摆在门口的祭品。他没有立刻回家，站着看了一会。
　　普渡是阾水镇特有的仪式，在七月份举行。传说七月份是鬼门关大开的时候，孤魂野鬼会回家探亲。为了避免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怕他们被遗忘变成厉鬼害人，阾水镇的人们会在这个时候在门口摆上祭品，点香，为离世的亡灵引路。
　　余阾很喜欢这个仪式，他觉得如果能被记住，被在意，连死亡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他看了很久很久，光从云层里隐去，路灯亮了。此时人们已经把祭品收拾完毕，巷子又安静下来。
　　昏黄的路灯勉强照着路，残香别在锈迹斑斑的水管与墙缝里，快烧完时自动熄灭。烟雾随风漂着，风里夹杂着香特有的味道。那是余阾熟悉的味道，有些呛人。

　　仪式结束，人都走光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余阾便回家了。

　　到家时，爷爷奶奶有点惊讶余阾的出现，毕竟还在上学期间。余阾没有多做解释，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回房间了，没有看到身后他们担忧的眼神。
　　晚饭没有吃，但余阾也没觉得饿。洗完澡发现时间还很早，他开了台灯准备写点作业，却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今天的场景。就这样耗了几个小时，再耗下去也没有意义，余阾叹了口气，只能熄灯准备睡觉了。
　　无奈下午睡得太过饱满，余阾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没有成功。
　　脖子上套着的长命锁硌着难受，他翻个身把它捋到胸前。长命锁是空心的，可以打开，里面放着符纸，据说可以保平安辟邪。
　　余阾不信这个，但戴着也不麻烦，一直没取下来。
　　失眠的夜晚一般都用来思考人生，于是余阾就开始回忆他这十七年在阾水镇的日子。

　　余阾出生在七月初八，刚刚过完十七岁生日。也只是过了这个日子，并没有庆祝。往年这个时候还是暑假期间，今年因为补课就没有时间了。

　　特地回忆过去时，反而想不起重要的事。也许是因为经历之后，再重要的事都会让人觉得不过如此。难熬的总是正在经历着的。

　　余阾觉得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过了十七年。
　　他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父母在其它城市工作，只有节假日能够见到。
　　余阾小时候总是期待见到他们，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阾水镇有爷爷奶奶，也有要好的朋友，一切都很好。
　　可是最近的阾水镇却让余阾感到陌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心中的违和感让他寝食难安。什么都变了味，他不知道怎么去击碎这种困境，他想逃出去。
　　我还活着吗？余阾想。
　　为什么我觉得，如此孤独。

　　＊＊
　　七月初九 晴
　　想吃芒果。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写得有趣一些，唉
普渡是真实存在的习俗，但可能和我写的有点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