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临唐》月沉西望

3、谋划

　　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沐禾随意走着，姣好的面容引来不少的注目，少当家薛彬在她身后跟着，不时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有藏不住的欢喜。

　　沐禾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走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遭，眼睛里有不为人知的深意。不多时，她目光一闪，在一家胭脂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晴儿说城里有人可以接应自己，可以闻香识人。只不过这人是谁，长什么相貌，晴儿也不知道。

　　露过面的线人几乎都已经被朝廷探子清理，只有这等伏线许久且隐秘的人物，才能避过朝廷的耳目。

　　不过如何去找这人，让沐禾费了大力气，直到看见这胭脂铺子。

　　跟胭脂香粉打交道的人，不正是对香气敏感之人？

　　薛彬腼腆的上前，有几分殷勤，“这家铺子是老字号了，城里的姑娘都喜欢这里的货，我与掌柜关系不错，姑娘若是喜欢，我让他准备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

　　沐禾打量着铺子里面，突然对上了一道视线。

　　她心头一动，走进了铺子，伸手入怀，取出了自己的荷包。

　　在荷包与手掌之间，有一个香囊，装着淮南特有的香草。

　　沐禾盯着掌柜的眼睛，刚欲开口，掌柜的却绕过她，张口向着薛彬招呼，“薛少爷，好久不来了，镖局生意怎么样？”

　　薛彬笑着拱手，说了一句托福。

　　沐禾蹙眉，心中疑惑。这掌柜的对香囊的味道没有丝毫的反应，难道是找错人了？

　　等到掌柜的与薛彬寒暄了一会，他似乎才想起了沐禾这个客人，苍老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姑娘你有些面生，从哪里来？家里做什么营生？”

　　南来北往，做生意靠的是一张嘴，问问来路，是铺子掌柜的贯口，薛彬未觉异常。

　　沐禾却挑眉，笑着回答，“从淮南来，家里没人了。”

　　掌柜的哦了一声，脸上带着歉意，笑了一声，俯身在柜子中取出了一盒胭脂，“小老儿不长眼，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姑娘不要责怪，这是新配的胭脂。今日薛少爷带您来这儿，给您用个鲜。”

　　沐禾看着胭脂，怦然心跳，感觉胭脂盒中应该有玄机。不过她并未急着接下，而是回头看向了薛彬，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

　　身后有两条尾巴，沐禾知道，所以她不能着急。

　　薛彬全然没有察觉到异常，笑着让沐禾收下，这掌柜是自己人，无需见外。

　　的确是自己人。沐禾接过胭脂，心中暗笑。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沐禾借口乏了，便重新回了客栈。打开精巧的胭脂盒，打开暗藏的卡扣，在盒子底下有暗格，夹着一张纸。

　　“按照您的吩咐，打听到了建安府尹的病情。风寒入体，药草无用，现在正用着人参续命。”

　　沐禾烧了纸条，脸色平静的开始涂抹胭脂。

　　出了淮南，她有很多的地方可以去，但是最终选在建安，与这位李府尹身上的病脱不开干系。

　　李府尹官拜四品，更是与宫中的某位娘娘有旧，虽然不在京城中任职，却是人脉亨通的大人物，能治好此人，对沐禾好处多多。

　　可是这样的人物，沐禾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暂且还接触不到。不过她并不焦急，风寒入骨，虽然难缠，但是有参汤吊着，应该能坚持不少的时日，她还有时间。

　　心思辗转间，胭脂已经涂好，这新配的方子略带桃色，上了脸颊，多了血色，当真是人比花娇。

　　这掌柜的也是个人物，沉得住气，做事周全，显然与薛彬打招呼，显然是在提醒她小心说话，江湖春点寻常人听不懂，这镖局少爷可听得明白。

　　沐禾收起了胭脂，取了信封放了几钱碎银子，拿出了贴身的纸条，凝眸沉思片刻之后，唤来了伙计，让他把信封送到胭脂铺子。

　　伙计应下，刚出客栈没两步，便有两名汉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起镖局的人。

　　客栈伙计直接把信递到了两人的手中。

　　这家客栈的确是建安最好的客栈，但是薛启年没有告诉沐禾，这间客栈，其实在云起镖局的名下。

　　她的一举一动，都避不开薛启年的眼睛。

　　虽说私看他人的信件有损江湖人的道义，不过沐禾来自南边，由不得薛启年不谨慎。如果她真的和淮南王有旧，而薛启年收留了她，这就是杀头的罪。

　　两名汉子对视一眼，打开了信封。

　　几钱碎银子，一张薄纸，写着三两句感谢的话，带着些女子的香味。这边是信封中全部的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声出现，两名汉子抬头看去，正对上了沐禾带着恼怒的视线。

　　两名汉子手中拿着已经拆开的信，沐禾看了一眼，便知道了来龙去脉，脸色愈发阴沉“带我去见你们当家的！”

　　虽说沐禾生的好看，但是生气的时候，却有一种莫名的气势，两名汉子吞了一口口水，陪着笑脸，“姑娘，你认错人了吧，我们两个就是闲散人，哪有什么当家的？”

　　沐禾心思细腻，怎么可能被他们骗了。这两人应该是担心自己暴露行踪，被薛启年责罚，想要拒不承认他们出身云起镖局。

　　她冷笑一声，“这样也好，你们不是薛当家的人，那我便要请他替我主持个公道，你们是哪只手拆的信？让薛当家帮我砍了！”

　　两汉子对视一眼，欲哭无泪，只得承认他们的身份，而后被沐禾逼着带路，一行人到了薛家府上。

　　下人带着沐禾到了书房，却让两名汉子在外面等候。

　　这是要亮底牌密谈了。沐禾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中的陈设简单，薛启年坐在书案之后，脸色威严，抬头看了沐禾一眼。

　　沐禾心中冷笑，这人不愧是老江湖，还未开口，便要在气势上压过她三分，若是让薛启年得逞，她便处处落在了下风。她虽是女子，但是敢孤身一人进建安城，当然不缺胆气，不可能被薛启年吓倒。

　　不过她脸上还是带上了几分忌惮。

　　她如今是行走江湖的医女，若是面对薛启年这等人物还毫不示弱，容易引人起疑。

　　虽有惧色，但是并无惧意。沐禾抢先开口，“薛当家，你与我萍水相逢，小女子连私下写封信件也要过您的耳目？”

　　薛启年脸色不变，只是盯着沐禾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思，良久之后，才沉声回答，“我觉得你与淮南王有关系。”

　　沐禾袖子中的手陡然攥紧！

　　特意写了封信，让两名汉子看到，然后借机闹事，来见薛启年。这些都是她的谋划。但是她并未料到，薛启年居然如此直接。

　　此人不按章法出招，让沐禾有了几分慌乱。

　　好在心中有了准备，她的脸上只是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可思议，“薛当家真是说笑了，我与那等人物若是有旧，何至于穷酸到挟恩要钱，一路行来连个婢女都没有？”

　　薛启年皱眉，书房中的气氛愈发的凝重，“这些都能伪装，所以我不信你。”

　　这人比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沐禾咬唇，“既然信不过，那便分道扬镳。不要再派人跟着我，太卑鄙了些。”

　　薛启年盯着她略显怒意的脸，沉默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便不能这样简单的恩断义绝。”

　　沐禾皱眉，心间愈发的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一直这样监视我？虽说我只是一介医女，但还知道府衙在何处。”

　　薛启年的视线突然下挪，看向了沐禾的腰间，“听闻霜花阁的杀手，会在腰间纹上一朵花，你让府中的老妈子看一眼，我便信你。”

　　沐禾捂住了腰，脸色很是难看，“薛当家，莫要欺人太甚！”

　　薛启年却不管，抬手击案，便进来了几位年纪稍长的女人，他则起身走了出去，亲自把守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

　　归根结底，薛启年的敌意并非针对沐禾，而是因为南边的乱事，他还是念及沐禾的恩情，不会让旁人唐突了沐禾。

　　站在门外，薛启年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日在大青山中，他隐约看到，那些黑衣人的身形都有些娇小，应该皆是女子。

　　女子习武者少，这样十几位武艺高强的女子突然出现，太过蹊跷。

　　而世上只有一方势力，蓄养的武者皆是女子，那边是受淮南王荫蔽的霜花阁。

　　霜花阁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退走，沐禾又刚好经过，这一切都太巧，不仅让人怀疑，这真的是巧合？

　　薛启年不信。但是救命之恩已经有了，万一日后沐禾出了事情，被他的对头发现，免不了又是许多麻烦。

　　于是他只能想方设法去查清楚沐禾的身份。如果她有问题，由薛启年亲手把沐禾交给府衙，这才能撇清干系。

　　虽是无耻，但是牵扯到薛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由不得薛启年不谨慎。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昨夜在某种行经此处的密探口中得知，朝廷清点尸首的时候，发现霜花阁出身的女子，都在腰上纹了身。

　　沐禾身上若是没有纹身，那么薛启年便把她当做好人来看。即便她的身份真的有问题。

　　他用的是朝廷分辨反贼的方法，他查不出来，朝廷也一样查不出来，那便当做她真的只是百姓便好。

　　可若是她的身上有纹身。

　　薛启年思及此处，眼神阴沉了起来，有刀光闪过。

　　可是屋中怎么没有动静？薛启年等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沐禾跑了？医者精通草木，随身携带些迷药，不难挣脱几位老妈子。

　　可是现在推门进去，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那便是毁了沐禾姑娘的清白。

　　薛启年站在门外，正在犹豫，木门突然被推开，老妈子走了出来，向着薛启年摇头。

　　没有纹身。

　　薛启年的心情有些复杂，刚欲看向沐禾，却迎面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看似柔弱的沐禾，脸色冷漠，下手却稳准狠，打完一巴掌还不算完，又扬起了手，一巴掌抽在了薛启年另外一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