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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忆 ...

  •   “咔嚓咔嚓”——耳边回响着的是古旧的胶卷在放映机上缓慢卷起的声音。有时加快,有时停滞,偶尔掺杂着刺耳的“滋滋”声。伴随着胶卷卷起的声响,轻微低沉的乐声穿插其中,带着颤音,沙哑而优雅。

      静谧。

      “安妮利亚·夏洛特,苏格兰人,大英帝国夏洛特伯爵家独女,未婚,18XX年X月X日出生,18XX年X月X日死于……”

      清冷低醇的男音,一板一眼的口吻,公事公办的态度。

      “……无特别备注。”

      下了最终审判,胶卷卷起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随后清脆的“咔”的一声,类似园艺剪骤然张开,冷风骇然袭来!

      天性当中对于危险的高度警戒致使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因手头并无乘手武器,手掌抬起卡在了园艺剪大开的两嘴之间。又是“咔”地一声,园艺剪收紧,咬住了她的手掌。

      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将她浅绀色的衣裳染得颜色愈发深重。她咳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口,十分不舒服。

      金色长发若海藻般恣意蔓延,包裹着娇小玲珑的肩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此时正抬起,淡蓝眼眸惊疑不定的看向身前的高大男人。

      男人一身严肃的黑色西装,上身三件套齐全,短领口竖起,扎着紧实的黑色领带。黑发一丝不苟的梳成三七分,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也许是角度原因,明净镜片上有一半的位置叫雪白反光占去,余下一半则微露出那人冰冷锐利的黄绿眼眸一角。

      戴着黑手套的双手,一边夹着一本笔记本模样的厚实档案,一边端着细长的园艺剪,园艺剪一头的锋利剪子正咬着她的手,血顺着剪子嘴一直流到她胸前衣服上。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狐疑与古怪,手稳稳的端着园艺剪,另一只手抬起,档案抵在胸前,随手一翻,目光游移在档案纸张上:“安妮利亚·夏洛特,苏格兰人,大英帝国……”

      “死神?”她迟疑出声,男人置若罔闻,嘴里念念有词着她的生平资料。

      手掌被园艺剪紧紧地咬着,鲜血直流,强烈的疼痛如浪潮般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来,直叫她纠结了眉毛,却不敢多说,只好等待男人检查完毕。

      男人冰冷的目光从纸张移到了她脸上,又移回纸张,反复确认以后,只听见他嘀咕了一声“夏洛特?之前不是还有名字,叫做‘安妮利亚’么?怎么现在只剩下姓氏了?”。

      “真是的,”他头疼的皱起了眉头,露出一种阴鸷无比的眼神,“又要加班了啊。”

      “咔”地一声,园艺剪松了口。男人迈开长腿,走到她身体的另一边,眼睛在她身上左右打量,似乎在考虑该从哪里开始动手。

      她的手掌被锋利的园艺剪撕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此刻伤口暴露在空气当中,寒意侵入皮肉,蔓延到骨骼附近。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试图通过反复的深呼吸来缓解痛感。疲乏的闭上眼,她强迫自己胶着在一块儿的大脑恢复清醒状态,冷静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至少,首先得从死神镰刀底下保住这条命。虽然这并非她的真实身体,但是既然现在她的灵魂占领了这具躯壳,那么她就有义务好好关照它——虽然,已经叫那把该死的园艺剪豁开了好大一道口子。

      “你的灵魂已经被我收割,安妮利亚,那么现在在你身体里的这个灵魂,又是谁的?”男人口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他一贯对工作中的意外感到不屑与烦躁,“告诉我你的名字,游魂。不好好转世,来抢尸体的使用权?恐怕是遭到恶魔吞噬、但是粗心大意的恶魔没能全部吃干净,叫你从它嘴下逃逸了的残缺游魂吧?碰到这样的游魂,死神有权将它就地斩成碎片。”

      顿了顿,男人俯身靠近她:“可是——你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男人清冷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原本苍白的小脸渐渐染上一层可疑的绯红色,她偏头,不想与他过分亲近。

      “这该怎么办呢?真是的,麻烦死了——”男人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严厉的抿起了唇,“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灵魂,这在账目上可是很明显的,况且万一是哪里缺的某个灵魂,查起来又是非常庞大的工作量……忙死了忙死了。”

      她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虚弱的嗓音淡淡道:“你可是不加班党。”

      “唔?”男人犹如一尊远古雕像,在她纤弱的身躯旁边站得笔直,竖立在地的园艺剪像一柄高大的权杖,“你到底是谁?灵魂。”

      “德洛丽丝……”她回忆着自己的名字,“我是德洛丽丝。”

      “哗啦啦”的翻书声响了起来,片刻以后,档案重重合上,男人声音中透出几分阴郁:“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你在骗我?”

      当然不会有了,这里是十九世纪的英国,二十一世纪的美国人——德洛丽丝都还没有出生。

      她安详的闭着眼,由着他猜猜猜。

      “小姐,你这样让我很难工作。”园艺剪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宣布着它主人的坏心情,“说真话也好,不管怎么样都好,快点让我顺理成章的回收你的灵魂,让你早日归档转世,我也好去回收下一个灵魂。死神的时间可是很紧张的。”

      那很抱歉了,威廉·T·史皮尔斯先生。

      您可能没有去回收下一个灵魂的资格了。

      “查不到我的,史皮尔斯先生,”她睁开眼,男人看清那双淡蓝眼眸当中真真切切的便是得意与猖狂,“我根本就不是人。”——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这样就很难办了。

      死神派遣协会并没有对「非本时代灵魂」的回收做出相关规定,对于威廉这种活在条条框框里、一板一眼的公务员来说,德洛丽丝的出现于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还是那种不容易在短时间内得出答案的问题。

      威廉习惯性的蹙起眉头,盯着德洛丽丝一言不发。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德洛丽丝晃了晃自己受伤流血的手,勉强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我这样的样本很少见吧?可要好好保护起来才好哦,你看……”

      “……”威廉看了一眼她狰狞的伤口,面目冷淡的把档案重新夹到腋下,转身离开。

      如果真的是特殊「个例」,以威廉的权限,还轮不到他来考虑如何处置这位德洛丽丝小姐。协会那边自会对回收过程中出现的意外状况做出判断,决定如何处理。

      与其在这里同她耗费无用的时间与精力,不如去回收下一个灵魂来得效率高。

      想到这里,威廉脚下走得飞快。

      ……

      “……”

      德洛丽丝目瞪口呆的看着男人漆黑的身影迅速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连坚定清脆的皮鞋声也听不见了,她才确认……这个一本正经的公务员,居然没有与她迂回下去,而是选择一走了之!

      这是何等的坚决、果断、擅长逃避!

      “……失算……”

      德洛丽丝这样嘀咕着,艰难的翻了个身,用完好的那只手撑住地面,慢慢地要爬起来。

      她突然注意到身边开满了暗红色的玫瑰,再细看时便发现那些玫瑰都是新鲜采摘下来的,一朵一朵堆砌铺垫成绵软鲜艳的地毯。零落的花瓣叫玫瑰花压在底下,散发出混合着腐烂气味的香水气。玫瑰本身应当是没有明显香气的,所形成的只有湿漉漉的腐臭味儿。

      而玫瑰花之外,便是高矗的黑色板壁,看形状,似乎有一些……像……棺材?

      是个很庞大的棺材。

      德洛丽丝倏地从「地上」坐起来,惊得瞪大了眼——她正躺在一具巨大的棺材里,而身下的浅紫色天鹅绒上,除了以她为中心围出一个人形外,棺材里铺满了暗红玫瑰。

      往身下一摸,香水浓郁到连天鹅绒都微湿。

      她“啊”了一声,旋即想起,既然是「穿越」了,总得抓紧时间了解一下原主的设定吧?于是德洛丽丝又躺了回去,索性待在这具承载过「尸体」的棺材里回忆起来。

      安妮利亚·夏洛特,苏格兰人,夏洛特伯爵家独女。因为并无兄弟,且年纪尚小不曾婚配,于是在老伯爵去世以后,成为了新的夏洛特女伯爵。

      身世称得上是「平常」,不过安妮利亚小姐的死法似乎……有些古怪。

      德洛丽丝还想继续回想下去,无奈手上伤口实在疼痛到难以忍受,她只得又爬起来,拨开已有颓败迹象的玫瑰群,跨出棺材。

      地上立着一尊小小的镀金烛台,所幸蜡烛还未燃尽,德洛丽丝拨下堆砌在烛台底端的蜡油,用完好的那只手端起烛台左右照了照。

      棺材旁的地上,向下翻倒着一本羊皮装的古书,她翻了翻,遗憾的是书页上沾满了血与墨迹,且也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前人书写上去的精致的花体字母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德洛丽丝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拼写,在这般微弱的光下着实吃力。

      她将书夹在腋下,拿着烛台四处走动,辨认出地上有一条蜿蜒向前、不知通往何处的由浅褐色颜料标记出来的路。

      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一扇铁门附近。

      举起烛台,跃动的火光照亮了铁门上铸着的缠绕在一起的铁玫瑰花枝,花枝纹路凸起,一根一层地堆叠,在游移不定的烛火当中时刻呈现出千变万化的阴影与造型。

      在最顶上、铸出的盛放的最为热烈完整的一朵玫瑰的花蕊中央,不知为何倒立了一柄十字架,银质在烛火的照耀下格外冰冷,德洛丽丝抬起手,踮起脚够了好半天,才终于碰到了它。她捏住它,往下一沉,“叮当”一声,十字架掉落在地,她将它捡起收在怀里。

      总得要有个出去的方法,看来就是这里了。

      德洛丽丝伸出受伤的那只手,顺着玫瑰花枝一路往下,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类似钥匙的东西。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手指合拢握住那个东西,用力把它拔了出来。

      嘶——果然,好疼。那把园艺剪真真锋利至极。

      黑暗中响起了清脆的“咔哒”一声,门缓缓向后滑去,微微透出外面的一丝丝光亮。

      接触到稳定的灯光,德洛丽丝原本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深深呼吸,把这扇铁门推到最开。

      外面是一条幽深的长长走廊,两边的墙壁上高高挂着数幅以镀金相框装裱起来的肖像画。壁灯燃着浅黄的灯光,落在铺着波斯长毛地毯的地面上形成淡淡的光圈。周围静悄悄的,走廊犹如一只怪物,无声注视着刚从黑暗当中走出的小小伯爵。

      她眯起眼睛适应着这光,把烛台放在一边,提起裙子沿着走廊往前走去。

      这条绀色裙子做工精美,褶边与花边重叠复杂,在绀底色的基础上辅以灰粉与月白,袖口做单层花边,提高露出内衣的白色缀蕾丝薄松袖子。可惜,被她的血和不明的污渍弄得面目全非了。

      鞋子倒是很寻常的小平跟皮鞋,符合小女伯爵的年纪(十二岁)。

      即使是平跟皮鞋,硬实的高级橡胶底敲击在地毯上,也依旧发出脆生生的“哒、哒、哒”声——真的像小孩子走路一样,但是德洛丽丝本人早就过了这个年纪,因此听见这「幼儿化」的走路声,仍感到不大自在。

      而且,也需要早点适应这个似乎有些过分娇小了的身高啊——以现在的德洛丽丝的视角,看旁边的柜子居然还要微微抬起头。

      夏洛特女伯爵很需要好好发育一番啊——德洛丽丝默默地想到。

      也许是精神仍旧处于紧张状态,她并没有听见在空气中传递的轻言细语。

      (她可真是瘦小。)

      (传承成功了么?看来没有,看那挫败惊恐的小眼神!这是我们的安妮利亚吗?)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在十分钟以前,在「小房子」里,出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腐臭的、邪恶的、死亡的气息。)

      (你又在做梦了。)

      (嘘——看她!看她会不会喜欢那群人给她准备的礼物。)

      在德洛丽丝身后,原本静止在画框当中的肖像们纷纷动了起来。他们一齐转动起夏洛特家独特的淡蓝双眸,窥伺揣测的目光纷纷投向她略显迟疑的背影。

      夫人仿佛感到很热一般的摇动着闪闪发光的羽毛扇:

      (不够优雅!步距太大!淑女应该挺胸抬头,刻意地把自己的特长展示出来!)

      绅士把手搭在腰间,扶住自己(不存在的)佩剑:

      (她可真是一个地道的夏洛特家的人。)

      肖像们一齐窃窃私语:

      (最年轻的,夏洛特女伯爵!)

      ……

      伴随着脚步声的落下,肖像们渐渐归于沉寂,它们恢复到了静止的状态,皆用一种哀伤优雅的眼神凝视着画框之外。

      走廊安静如昔,只有壁灯燃烧着。

      德洛丽丝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一扇雕花的金色大门前。她把书抱在胸前,用肩膀抵开了门。

      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门,被她轻而易举、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她向前迈出一步,“啪嗒”轻微的一声,像是踩进了一摊水里。

      她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鲜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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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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