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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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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宋瑾渐渐变得平静下来,每日按时用饭吃药,闲暇时会让侍女陪她到庭前小坐一会,只是那以后,她再未说过一句话,为了方便照料她的生活,沈煜将自己院中的侍女流霜遣了过去。
一切似乎平静下来回归了正轨,沈煜也仍是早出晚归忙着军中事务,宋瑾虽然仍旧不和旁人交流,但似乎也没有了寻死的想法。沈煜每日清晨外出和傍晚归来都会到别院瞧她一眼,一开始是为了防止她寻死,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似乎也成了一个习惯。虽然每每瞧着她落寂孤单的背影会自责,但仍需时时确保她的安稳。
三月春风拂柳,绿意萌发,庭外的几株白玉兰已经含苞,粉嫩淡黄的花苞挂在略显稀落的花枝上,甚是可爱,湖面的薄冰也融化了,鱼儿偶尔会冒出头来,天地之间是暖洋洋的春意。
这日,沈煜在军营操练完毕以后,回府时便已经接近黄昏了,暖黄的霞光撒满了庭院前的未央湖上,粼粼波光,流光溢彩。往书房去的路上隐隐听到从别院传来的琴声,心下好奇便循声而去。
愈来愈走近宋瑾居住的倚梅园,琴声愈是响亮,铮铮如铁,他在倚梅园外的拱门处停了下来,不远处,未央湖畔,宋瑾着一袭月色水文长裙抚琴于垂柳下,她眉目紧锁,指尖跳跃,春风荡起她宽大的广袖和墨色的长发,琴声浩荡,声声泣血入了他耳中,是一曲诀别故人的伤逝。
三月的春风里,柳絮纷飞,落在她的发间,她紧闭的眼角渐渐渗出眼泪,自她第一次醒来茫然无措地唤着陆子敬的名字哭过一场,在那之后的两个月里她再也不曾落过一滴泪,只是沉默着,不言不语。
她的琴音越发急促有力,铮铮然如同急雨落下,更有一派四面楚歌的危机感,他知道,她是念着陆子敬的,在一个琴音承转的瞬间,因着指尖太过用力,琴弦忽然断了,一个破音之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她的手仍抚在琴上,落下的泪早已湿了前襟。
沈煜移步上前,走近湖边,望着她手下断了弦的桐木琴,赫然发现她十指上涓涓流下的鲜血,他认得那把桐木琴是自己遣人从宋瑾家中带来的,原是想给她闲暇时消遣,如今长歌送离人,琴声似泣血。
“小姐流血了。”流霜见状惊讶道。便请示了沈煜去请了大夫。
“先回房吧,你流血了。”沈煜低低道出,俯身去扶宋瑾。宋瑾仍只是沉默着,凭着他扶自己回了内堂,大夫来过之后宋瑾手上的手指被包扎了起来,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也退下了,流霜则随着大夫出去煎药了,一时间屋内只剩沈宋二人。
“多谢将军多日照料。”这是她自从出事以后第一次平静的同他讲话,语气平静而稳定。
“无碍的。”这原是他应当。听闻宋瑾的道谢,沈煜心下稍显愧疚。他和陆子敬是多年挚友,如今他亦因他而死,陆子敬嘱咐自己的事,他自然要办到。
“如今我已无事,叨扰将军多日,实在是抱歉,明日我便会离开了。”
“你的眼睛还未复明,实在不必太过着急,我既已经答应子敬会好好照料你,自然会做到,你不必觉得愧疚。”她一个双目失明,无依无靠的女子又如何生活呢。
“我无妨的,我……”
“罢了,你且安心住在这里,一切皆等你康复再说。”宋瑾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煜一句话拦下,“流霜以后便供你差遣,有什么事你只需和她说便可。”
春风十里吹面而来,玉兰清香,花开正盛,沈煜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若有所思,柳絮纷落在空中让他莫名想起宋瑾抚琴时柳絮入鬓的情形,他久久地叹下一口气。
三日后,边关传来线报,姜国国君已多日昏迷不醒,朝野上下皆猜测君上已经驾崩,大皇子宋时远和二皇子宋宁远夺位之争越发明目张胆,朝野上下一度混乱不开,与此同时,传闻中隐秘在外的三皇子突然回归,手持当朝国君的手谕暂主朝政,众人虽然非议颇多,但鉴于他不为人知的身份底细和圣上手谕,便也未敢有所妄动,短时间内暂时缓和了朝野矛盾。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景元帝得此消息便急召了几位亲信大臣前往宣政殿议事。
“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查清楚姜国三皇子的底细。”谏议大夫直指要害。
“如今姜国自顾不暇,经上次一战兵力损折惨重,短期内是不会再有所动作,只是不知这三皇子适合来历,将来对我宁国又会有何威胁,末将已经遣人潜入到姜国境内查探,不日或会有所收获。”沈煜短短几句道出要害,并已经有所对策,这让景元帝赞赏不已。
“恩,这件事就交给沈爱卿去办,你等定要全力协助,不得有误。”
回了将军府,沈煜照例去了倚梅园,在庭外便见宋瑾端坐在断了弦的桐木琴旁,手指抚着琴弦,手上的白纱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摘下,受伤的手指在裸露在外,隐隐又有血色渗出。
“怎么摘下来了,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手指,倘若以后不能再抚琴了你又当如何。”沈煜面上有些担忧。
“抚琴?”宋瑾微微偏头,苦笑了一声。“的确,不必再抚了。”和陆子敬在一起的这些年,生活虽然艰苦些,但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自然不在话下,有时上街路过长汀街的琴坊都会不自觉的想要抚上一曲,偶然一次被陆子敬听到,陆子敬便夸赞“琴音袅袅,伊人脉脉”,也不知他一个习武之人哪里学得这般文绉绉,只是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沈煜见状有些词穷,抿了抿唇,也终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时间二人尴尬地处在原地。
“将军还是让我走罢。”良久,宋瑾情绪低落地道出。
“我说过了,一切等你康复再说,哪一日你眼睛复明,就算你想想留,我也未必会留你。”沈煜头疼地回应着这一心要离开的倔强女子,心里长长的酿下一句感叹。这的确是个隐忍又倔强,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啊。
斜阳的余晖从窗间懒懒地洒了进来,金黄灿烂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睫毛颤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