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灰蓝

5、重生第一天（肆）

　　明月当空，四下无声。外头蜡烛许是烧到了灯芯，突然噼啪作响。

　　景安姚却浑身冷汗地清醒过来了，她大口喘气，想着刚才梦中看到的场景，半响一动不动。

　　漆黑的夜色中，高嬷嬷睡在脚踏上发出一声声的均匀呼吸声，床帐缓缓地被拉开一条细缝，透过缝隙，景安姚能看到室内窗户被高嬷嬷紧紧关上，但景安姚还是执着地看着窗。

　　方才她梦到，虚空之中，代表着大玄国运的巨龙在缓缓消散。

　　神龙呜咽着，龙目流下大滴的泪水，极力挣扎，却始终逃不了殒灭的命运。景安姚在梦中似乎能感受到国龙绝望心情，她紧咬牙齿，一股止不住的酸涩之情汹涌而出。

　　景安姚知道自己有些疯怔了，她如今已经不是鬼了，怎么还能看到国运真龙。

　　景安姚深深吸了一口气，嗅着外头熏炉中溢出的新梅香，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此时裹着暖和的被褥，景安姚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所有的味道，温暖的环境中，就连呼进心底的气流也是温暖的，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遗忘梦中的绝望。

　　景安姚回过神来便在心中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从醒来到现在干的事情。

　　第一时间说服了三哥，母妃和弟妹明日便能出宫——这是她当鬼时最想干的事，如今心愿已了，景安姚觉得，在这个大前提下，后头无论干什么都是锦上添花。

　　楚奸细那边，能露出马脚最好，要是不能……

　　景安姚眯了眯眼睛。

　　那明日，她又得在张皇后面前给未婚夫泼一回黑水了。

　　这一回可就不是挑拨公主干坏事这种可轻可重的罪名了。

　　心思流转之间，她已经给楚林罗列出了好几个莫须有的罪项。

　　贪污受贿，偷盗财物，迫害手下，徇私枉法……反正都是凭空捏造，只要皇后和太子那边行动够快，楚林就没机会往宫外递消息，说不准燕洄的计划便要因此受限。

　　而得罪燕洄的事情，景安姚想都不想，就知道必须得找个替死鬼。

　　那个家伙一向小心眼，登基之时按照惯例，本来该追封燕氏四代祖父母为皇为后的，可因着埋怨家族在继母打压他时无人出面庇护，他愣是能干出把母亲与祖父的宝册单独挑出来册立的事，着实给了燕氏一个没脸。

　　本来燕氏经过灭族之祸后就没剩下多少人，这下可好了，天下人都知道皇室宗亲不受皇帝待见，也连带地知道了皇帝是个小鸡肚肠的性子。

　　景安姚想着燕洄在她面前那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真该让那些对他推崇至今的百姓过来看看他私底下是个什么样。

　　景安姚半点都没有让嫡母背锅的负罪感。她还记得她为何会在锦绣阁中的。张皇后可以添油加醋，她当然也可以顺水推舟。这就是她从小在宫中学到的生存智慧。此时拎出来重新温习，景安姚得心应手之余，心头竟然浮现些微陌生的不适。

　　她咬着唇，就算大敌当前，张皇后与他们显然不可能合作。要是团结抗敌能换来双赢，景安姚早就干了，怕只怕前头解决了燕洄，后头皇后就把里通外敌的帽子盖到他们身上。

　　上辈子就是因着张皇后诬告三哥与燕洄合谋要造反，景湛才不得不请缨平叛，当时明华宫的人在京中名为皇妃皇嗣，实质便是人质。后来景湛胜利了，也没落着一点好。

　　想到那些糟糕的往事，景安姚的心情突然也糟糕起来了。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先前那些坏事中抽离，若不然，她只怕自己会想给张皇后挖个更大的坑。

　　景安姚闭着眼睛，初初病愈的身子骨不大经用，疲惫突然涌了上来。

　　她十分想再撑上几刻钟好好想想燕洄是怎么入城的。可惜终于还是敌不过生理规律。

　　在与周公相会之前，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燕洄曾经气急败坏在她面前历数自己遭过的罪，他说过，他在手下悄悄拿下安德后，曾经扮过一回乞丐……

　　景安姚的瞌睡虫愣是被吓没了。

　　安德离北京可只有三百余里！

　　安德太守是张皇后的娘家人，要是安德失守，张皇后这边肯定第一时间能得到消息。

　　如今宫中静悄悄的毫无一丝动静，这说明了什么？

　　张皇后不会就是最大的奸细吧？

　　离京不远的燕洄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他衣裳褴褛，面容脏污，身形清瘦，混在一群北上的流民里头，就像鱼藏水底，谁也看不出他是燕家军元帅。

　　燕洄黝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十丈外拿着画像设点盘查的侍卫，心中有些意外。

　　他两日前里应外合拿下安德后，就让人封锁了安德易主的消息。

　　正逢中秋，就算有臣子听到风声，也不会在这时候给皇帝添堵，起码也得过了这一两日再说，正好给了他可趁之机。

　　他抬头瞧了瞧天色，又沉思片刻，突然庆幸周围灯火暗淡，不然，他身周的手下就能看出他面上的忧虑了。

　　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干将都是死在最后关头。

　　燕洄自觉自己能将造反事业干到如今的地步，在大玄朝也算空前绝后，心中当然也会有一败涂地的担心。

　　只是有胆子造反，便得有胆子承担所有后果。他正是靠着这点匹夫之勇才逐渐走到今日，今日也要靠着这点勇气继续下去才是。

　　燕洄心中闪过一大堆杂七杂八不着调的念头，又专注地看着几步之外的顶棚。

　　这种顶棚他一路见的不少，都是为着拦截流民设置的。

　　他嗤笑了一声，稽查拦截的士兵居多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大玄连年灾荒，天下纷乱四起。朝廷没能力治灾，自然也没能力管住流民。

　　不过三年罢了，他占了西北边镇后便被朝廷大军千防万防，又要备着外敌入侵，又要怕朝中继续往西北发兵，好不容易才腾出手来占地盘，京畿附近就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前面棚中接受盘查的人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三皇子就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了？老子走了这么多天才到了京城，就是想吃一口饱饭。三皇子是个鸟？”说着就动作熟练地躺在地上撒起泼来，惹得后头一阵纷乱。

　　燕洄看着手下的作为，突然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景湛早就被打压得起不来了。

　　他收到的消息中，景湛三年前打了胜战回京后一直没落着好，被太子防备打压，被承恩侯排挤陷害，只能束手手脚，龟缩府内，一事无成，连燕洄都有些可怜他了。

　　想到景湛那场胜战是怎么来的，燕洄就想到了某个挂念了好几年的人，突然脸都黑了。

　　有一个自小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青梅便是有这点坏处。两人站在对立面时，小青梅就是敌人刺向你最好的一把刀。

　　燕洄在心中对景安姚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可又禁不住想，听说她被狗皇帝关起来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上午接到的信里还说景安姚病得迷迷糊糊，燕洄就皱眉。

　　可随即，他又面无表情起来。那个丫头良心都被狗吃了，知道他还惦着她，一定会吓得心惊胆战。

　　三年前宫中内线送出来的信件，他至今留着，每看一回就恨得牙齿痒痒，居然吓得都病了。怕他秋后算账，在帮哥哥时怎么就不悠着点。

　　只是他还是不能不去想景安姚如今的境况。燕洄不明白，景安姚那点善心怎么就不肯用在他身上，放了那些祭品和狗皇帝作对，她是嫌小命不够长吗。

　　本来就病怏怏的，这回又病了一回……燕洄的面色禁不住沉重了起来。

　　队伍很快便轮到燕洄，他收了心思，对着侍卫问出的几个问题，出口便是与其他百姓相似的乡音。

　　籍贯人名都对得上，他面前的侍卫顿时放下警惕，之后瞧了瞧他的脸，还是不放心，又拿了一条乌漆麻黑的抹布让他擦脸。

　　燕洄眼皮子一跳，忍耐着鼻端的脏臭将脸擦干净。

　　侍卫终于让他过去了。

　　脸上那么多条火疤，这一路上要是没把脸藏好，谁敢跟他同行。

　　侍卫摸了摸被吓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抹了一把大汗，赶紧把那张鬼脸从脑中忘掉。

　　过了稽查点后，燕洄抬起头看着眼前坚固高厚的城墙。

　　三年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城门紧闭，里头的人都在拜月过节，就连御椅上的皇帝也漠视了外头的纷乱，只把眼睛放在太平和乐的京城。

　　他嗤笑了一声，难怪就连皇亲国戚也要背叛了。

　　燕洄厚颜无耻，完全不去想这是因着自己掌握了某些人的小秘密。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雄心万丈，他离京城这么近，这一回再不会灰溜溜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