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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乱世初起 ...

  •   春风吹过十里杨柳岸,明月却难送人还,春耕刚开始,田埂上刚冒新绿,一封从三百里外的澜州的信送到了史家门口,听闻史务见信时如被千斤巨石砸中了胸口一般,立时吐血三升。
      直到史家门口挂起了白绸,燕几才恍然意识到——史元良死了。

      据说那天史元良旧病重发,又开始强抢良家妇女,那家的老爹正拿着擀面杖揍他,山里突然钻出了山匪,见着他们就要砍,史元良眼看那姑娘就要被人提上马,扑过去身受一刀,一命呜呼。
      有些人做了一辈子恶人,难得做一次好人,却也是世上最后一次。
      临风楼还红红火火的,而他们的少东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史元良是发配到外地的,就算死也只能葬在外乡,史老爷子去宫门前求了许久,皇帝依旧没有同意迁坟,只同意在京城立个衣冠冢。

      燕几去史家悼念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大多是世家子弟,其中真情假意难分清,燕几为他上了炷香,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史家人并不欢迎他,燕几很清楚也很抱歉,可惜死生无常。这边银装素裹,抬头望去,却见梓阳宫里一片姹紫嫣红,时隔半年,二皇子与大成谈判成功,大成退至关外,无论他是否和大成有串通,这一次总算是他立了大功,重新封了成王再次回到了朝廷,他并不在乎一个曾经的追随者的死活。
      许是经历过一次波折,周琪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安世荣每次来上朝他都没去搭过话,甚至有人传出两人因为意见不合,已经分道扬镳。
      最可怕的不是明枪而是暗箭,他们越是表面上疏离,越值得人警惕。

      暗流潜伏了一年,周胤平平安安地成长着,渐渐与那些书生们打成一片,也经常去外地看看,燕几虽有公事在身,但总会找借口请几天假,带他去别的地方看看。
      没有了燕几的常山院显得十分无趣,周淼兢兢业业地学习着京中的大小事务,仿佛以后这里会变成他的地盘似的。
      崇德二十八年春夏之交,秦国公家里迎来了一件大事——燕几及冠,要行宗祠大礼,来了好多祖兄长老,取字‘烛棂’,窗明几净为书生,便如荧荧烛火。周胤觉得这个字很好听,那天下午一高兴就得了射艺第一,他拿到了燕几所有的土地,甚至揽下了管一闲这个称号,可是却不知道能用来做什么,曾经奋力想获得的第一,在人走之后,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追逐目标,不过周胤还是很高兴,因为燕几说他做的很好。

      及冠之后,燕几才算正式融入了贵公子们的圈子,连一向文静的李蒙渊都来打招呼,还因为这一声招呼,被他的弟弟嘲讽了一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燕几自然知道李蒙太指的是李蒙渊想娶自家妹妹一事,虽然这事他也不太同意,但好歹是妹妹的心上人,燕几就随口帮了两句,李蒙渊羞赧地道谢,再没和他说过话。燕几对这个可能的未来妹夫很是瞧不上,文静的背后是胆怯,虽为兄长,却无一点大志,除了作为长子有点担当以外,几乎算得上一无是处,不知燕霞是看上了他哪一点,女子心思当真难猜。

      安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朝堂上缓慢的变更着,民间却换了一轮又一轮的春秋。崇德二十九年,方垚提出的田法在京畿实验了一轮,又推广到民间,临近的几个州一片叫好,不少士族却怨气冲天,纷纷吵着要上京讨说法,好不容易分了些地给他们把这事压下来,无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方山以北的荒原被瓦朗族占据,他们的族人天生好战勇猛,且不畏严寒,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发展壮大,若是翻过大方山,穿过乌木城,越过北月关,便直入京城。
      和平总是停留在表面,自从有了瓦朗族的消息,墟国内部动作频频,为皇储之位吵得不可开交,生意往来减少,有些商人甚至被扣留在了墟国。
      朝廷下旨让镇北侯迁回西北,却找不到一员大将镇守东北,殷朝重文轻武多年,有谋略的将军不是告老还乡就是隐世不出,定远将军虽有功勋,却太过年轻,对边关的情况也不甚了解。此事商讨多时,兵部呈上谏议,由秦国公燕鸿晖坐镇东北。

      燕几心里乱如麻,他父亲自从中了毒之后,虽停止摄入,身体却一直没好全,何况父亲退居多年,再次皮甲上阵,无论有没有能力,手下的将士都未必完全顺从,可是这一次,就连一向向着他的老师都没有反对。燕几看着沉默的朝堂,迈出一步,请愿道:“陛下,我愿替父出战。”
      朝堂上沸腾了一阵,果然有人出列说他年纪尚轻,且没有在军中历练过,兹事体大,不能托付于他,而燕几也一一反驳过去,他虽未在军中历练过,但太子随镇北侯巡查北边时他也随军许久,对军中事物未必陌生,何况秦国公世代驻守北方,他是世子,理当为国效命。
      最后的决定是他和老国公一起驻守东北,燕鸿晖授护国公职,燕几授轻车都尉。

      那天铁马公主气势汹汹地入宫,直到傍晚才神色恹恹地出来。在燕几的记忆里,母亲从未哭过,她永远高贵端庄,可是那一天,母亲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夜,啜泣声断断续续地穿过围墙,像一根根针一般扎进燕几的心里,他揪着枕头,微眯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疯似的敲门,下人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见一个身影从墙上翻过,之冲进燕几的房间,周胤早就对这里熟门熟路了,连下人都没他跑得快,根本拦不住。
      燕几刚准备睡会,就被周胤吓醒了。
      十三岁的周胤还没开始抽条,仍旧胖墩墩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深沉的气质,也许是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太多事,比同龄人更成熟些,像个小大人,因此闯进门时,燕几几乎以为有人要来杀他。
      黑衣少年身上沾着露水,都阳有宵禁,直到卯时才开城门,看这个样子,他该是在城外站了很久才进城来。燕几知道自己要从军的事瞒不了太久,可他没想到连一天都瞒不住,周胤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燕几也抱着被子盯着前方发愣。

      沉默最难忍受,周胤从没见过他这样沉默,轻轻抬手握住他的肩膀,“你说过教我骑马射猎的,我还没全学会,你还说南方的花特别美,要带我去看看,我都没见过,你这一走,我……”
      燕几挤出一个笑,“只是去西北驻扎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瓦朗族不怀好意,要是打起来……”
      “要是打起来,我们也不怕他们,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我们兵强马壮,不足为惧。”
      “可我听说不是这样的,他们能在荒原里生存下来,其力量不可小觑。”
      “谁告诉你的?”
      “周鉴。”
      燕几没话说了,连自家兄弟都拆台,他编不下去。
      “燕烛棂,你不能言而无信!”
      燕几叹了口气,“我会平安回来的,真的,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替我多来看看母亲,好吗?”
      周胤正想负气拒绝,却看见燕几的眉毛都耷拉下来,他也从未见过燕几如此担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反正姑姑对我挺好的,来看她是我应该做的。”
      燕几把朱雀元身放进他的手中,“有人说我有朱雀之力,这个则是朱雀元身,你拿着,我也放心。”
      周胤小心翼翼地把朱雀元身收起来,凝重地看向燕几,沉声道:“塞外风沙大,你要多保重,我等你回来。”
      燕几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发觉,周胤是真的长大了不少,要是以前,他才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说不定还要说:“你自己的家里人你自己照顾,我才不帮你。”周胤今年十三岁,再过些年也到了可以做一番事业的年纪。岁月过得这么快,只一眨眼,全都变了样,有人慢慢老去,有人逐渐成长,没有谁的脚步停下来等待。

      临行前,他告假去了一趟南方。站在在呼猿河的岸边看向灵州,只能看见高至天际的山,和奔流不息的河,他大声喊着菩真子,声音却被河水吞没,他等了好久也不见人来。他几乎以为菩真子是在骗他了,正准备离开,那人才翩然而至。
      菩真子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要拜入自己门下,却没想到得到了燕几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前辈不屑于人间斗争,可是灵州地大人多,难免有人动了心思,如今殷朝内忧外患,不知前辈如何打算?”
      菩真子看着这双眼睛,没有一丝动摇,不禁暗自叹息,执迷不悟,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我既有心掌管灵州,必然不会不仁不义,违反道心,你大可不必担心。”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当真要随军征战?哪怕一去不回?”
      “我不知前辈为何总想阻止我做一些事情,甚至连阻止了哪些我都不清楚,若是前辈知晓原因,何不直言。”
      菩真子脸上充满了为难的神色,不是他不愿意说,只是他只算出变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至于是什么样的变数,就连他也说不清,“罢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燕几无话,简单地辞别了菩真子,直接赶往乌木城。

      塞北的风沙果然很大,尽管前方有大方山做屏障,可山的一边是无尽的平原,风从荒原上吹来,能让人吃一嘴沙子。边关的萧索燕几早有见识,早提醒丝竹多备几条面罩,可军中免不了风吹日晒,燕几的身体确实比以前好,却比不得常年锻炼的边关将士,一来就被晒得脱了层皮,上吐下泻的,折腾到没了力气。
      丝竹由护国公封了个中郎将的位置,本不算燕几的仆从,可他还是兢兢业业地照顾起燕几来。
      燕几白天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看见丝竹在那看兵书,打趣着问他:“你本来可以留在家里的,怎么非要跟着我出来?微荷怎么舍得?”
      丝竹听了这话嘴角一阵抽搐,“她又没那个意思,再说男儿志在四方,我跟着少爷出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勋爵,要是哪天退伍了,也算衣锦还乡不是?”丝竹没皮没脸地笑笑,“何况我跟着少爷,也比外面的士兵轻松多了。”
      燕几被他气笑了,“我是病了,你可别偷懒。”
      “得了吧,压根就没人理我们,都说马上要打仗了,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谁不想清闲一点。”
      燕几枕着双臂,看着头顶的木棚,思索着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他在西北的时候显然没有现在过得艰难,西北有大量和墟国的商路,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足够安逸,这边却大为不同。要是一直都这样病怏怏的,只怕会沦为笑柄——他是来帮着父亲的,决不能拖后腿。

      事实也没有燕几想象得那么糟,他身体里蕴含的灵气足以支撑他快速痊愈,甚至变得比别人更强,虽然在外形上没什么差别,但他确实比平常人有更大的力气,更多的精力,他这一病,倒是把潜能激发出来不少。

      燕几在边关呆了半年,与瓦朗族在山中周旋了好几个月,终于逼得他们退兵五十里。丝竹以身诱敌立了大功,在庆功宴上又跳又唱,“胡儿马,大金刀,美酒将来舞娘绕,不知春风何处去,只把明日是归期……”
      又是一年春,塞北的春却似寒冬,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好像一面镜子,照着他们的思念。

      边关平静了两个月,燕几就被周琳罄一纸书信吓了回来,信上说,皇帝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周琳罄虽没有写明,但信中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蹊跷,信上还写着让他呆在边关不要回来,可他放心不下,等他到城门口的时候周鉴已经站立多时,甚至连他下马都没反应。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周鉴恍惚了一下,才带他进屋说明。

      “父皇病重,太医们想尽办法也说只有半年的时光,就算情况好,也只剩一年不到了。”周鉴愁眉不展,显然这件事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你怀疑周琪给陛下下毒?”
      周鉴点头又摇头,“虽然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就像上次父皇得头疾,也没人能查出来,我曾派人去查玄生门,可是那人……第二天尸体发现在护城河边。国师是天外之人,我们实在无法。”
      燕几想起自己体内所蕴含的天地之气,默默握紧了拳头,可他到底不愿动用这样的力量,无法掌控,不可琢磨,这不是他想要的力量。“就算国师那边无从查起,但他要是对王位有所图谋,一定有兵力在京畿。”
      “怪就怪在,并没有,或许这也是他意料之外,但也许,他有另外的打算,京城最近太平静,有些反常。”
      两人相对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外面有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走出去,看见竟然是周琳罄,便请她入座,周琳罄担忧地看向燕几,不赞同地说道:“你不该回来的,如今呆在塞外比呆在京城安全。”
      “你们都在这,不可能不回来。”
      周琳罄皱着眉头,斑白的两鬓更加刺目。

      一直斡旋的对手突然让他们感到棘手,似乎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朝堂风平浪静了两年多,周琪也韬光养晦了两年多,没人拿得住他的把柄,就像当年史务本可以有国公之位,却自认前朝遗孤后人甘愿只坐到尚书之位,凭借着皇帝对皇后的愧疚,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后宫,懂得收敛的敌人可怕难缠,反倒是他们时时被动。
      “宫中自有我的人传递消息,倒是你要多小心,回来也好,姑母和小妹不能没人保护。”
      燕几看了一眼周琳罄,立刻点头,“虽不能直接召集府兵引人注目,但安排一些人保护府邸不成问题,他们也不能拿这做文章。”
      周琳罄的早已没有兵权,燕几此时回来,确实有备无患。

      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皇帝正常上朝,面色苍白,目光无神,下方一本接着一本的弹劾都是冲他们而来。
      弹劾如下:

      轻车都尉命下属屠戮村民五百人,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轻车都尉与瓦朗族人暗通曲款,用纹银万两换瓦朗人退兵五十里,此乃叛国,应当株连九族。
      太子监国不利,知情不报,实非贤德,不堪太子之位。

      满满只能用荒唐二字来写。

      若是此时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真是蠢笨如猪,军中有人故意要害他,他向来相信燕字旗下的人,没想到周琪的人已经渗透了进去,既愤怒,又寒心,山林险地,他转移百姓,与瓦朗族周旋,逼得他们退兵,却被人如此贬斥,比打了败仗更叫人痛苦,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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