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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故土难离 ...

  •   周胤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瓦朗不是在大方山附近吗?秦国公不是还守在东北吗?怎么会?”
      大概是正戳到燕几的痛处,他烦躁地摇摇头:“我们在山上这几天有很多变数,我母亲……去了,大方山出现了魔兵,我父亲他们不敌,瓦朗突进三百里,我们现在就在久邙山与大方山交界不远,也许找到丞相他们就好啦。”
      周胤沉痛地垂下头,其实他虽有愧疚,但别人的死亡始终跟他隔着一层纱一样看不透,但他知道燕几很难过,他想着说点别的话,就问燕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这句之后得到更长久的沉默,燕几在不该看见的时候看见了一座鬼城,看到了他一辈子也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也许那时候他也是要死的人,可是他没有死,除了周琳罄把他送回阳界,不会再有任何解释。他问周胤:“你知道这世上有一座鬼城吗?”
      周胤摇头。
      “其实在以前,它是不存在的,可是有个人建立了它。”
      “谁?”
      “我听他们说,是灵州共主。”燕几说,“我想找到这个人。”
      “既然是鬼城,那是死人呆的地方,你找他做什么?”
      “只是想去看一个人。”
      “姑母吗?”
      “嗯。”
      “那我陪你去。”
      燕几又摇头,周胤又说:“我怕将来你也不在了,我也可以去看看你。”
      燕几定定地看向周胤,他知道,周胤不是在咒他死,他是真的害怕。

      雪狼寨上上下下都在欢呼庆祝,除了金留尾。今夜他们要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一位帮他们改天换地的客人。
      安世荣带着周琪到雪狼寨前,见着莹莹光辉夹道相迎,从容地走向雪狼寨的主座,就连周琪也只能勉强和他平起平坐,李蒙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周琪不免轻视了些。
      金留尾诚惶诚恐地站在下方,银落爪的眼里满是兴奋,尽管李蒙太杀了周琳罄,国师也并没有怪罪他们,而是写信来好好褒奖了一番。安世荣看着下方雀跃的学狼族,尽管面无表情,眼神里还是透露出许多嘲讽。按道理说他不能直接对凡人动手,可是他若是对雪狼寨的人出手,天道并不会管他,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雪狼寨的人本就不算凡人罢了。
      一番客套过后,安世荣颇有意趣地说道:“诸位与我其实颇有渊源。”
      银落爪抢先道:“哦?吾等竟与国师有渊源,可真是荣幸之至。”
      “一千年前,家师下山济世救民,路遇一群雪狼围着一个昏迷的人,他以为那群雪狼要吃掉那个人,他就对那群雪狼说‘若要食肉,便吃我吧。’没想到那群雪狼呜呜了几声,意思是,这个人在他们还是幼崽的时候救过他们,所以这个人现在打猎受伤了,他们就来保护他。家师念雪狼们有情有义,又开了灵智,便许他们全族化身成人,约定若是能在久邙山修炼千年不出世便可得道成仙。仔细算来,今天正好是你们得到成仙的日子。”

      安世荣说完,整个大厅里静静的,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银落爪有些慌张地抓抓头发,颤抖地问道:“那……那我们可以不入世了吗?”
      安世荣笑着看向他:“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二当家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岂不是太儿戏了?”他轻声笑了笑,又道:“其实百年前,你们的祭司应当提醒过你们不要出世,可惜啊,这些忠告从来是不会有人听的,还是说这就是天注定,无论是否知道结局,都无可避免,你说是吗?”
      银落爪惶然,不敢接话。
      “看来无论是人也好,狼也罢,善念可以是一时的,欲望却是永久的,哪怕给了你们再好的东西,你们也不知感激,不懂满足。”安世荣的脸冷下来,他挥挥衣袖,所有站着的雪狼寨人都变成了皮毛雪白的狼,他们不再威风凛凛,只剩下窘迫,“你们配不上这份殊荣,从今往后,雪狼寨再无一人飞升。”
      银落爪呜呜地叫着,跑到安世荣身边蹭他的腿,却被安世荣一脚踢开,这一脚可不轻,银落爪吐了一大口血昏了过去,金留尾颤抖地看着这一切,咽了口唾沫呆在一旁不敢动。
      安世荣看这里处理得差不多了,带着周琪和李蒙太离开,李蒙太整个人木木的,缩在后面不敢出声,腿上突然一痛,发现头上一撮金毛的狼咬住了他的腿,他还来得及反应,金留尾就把他的衣服角撕了一片下来叼着跑远了。他看着周琪他们走远了,低声骂了句就赶紧跟上。
      金留尾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两股颤颤地坐下,好半天才放松下来。

      燕几和周胤在荒村讲究了一晚,战争的局势却变化得异常快。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看见了许多流民经过荒村,拖家带口的十几里的长队,问他们从哪来,他们说从乌木城的方向来,又问他们东北战况如何,他们说一群怪模怪样的人把秦国公的军队围困在关外,瓦朗来势汹汹,就要冲向中原和西北了。
      燕几又问:“你们知道云麾军吗?他们到西北了吗?”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什么云麾军?就一群逃兵,听说铁马公主死了,他们逃的逃降的降,再加上好些刺史都在招兵,就没几个剩下,现在成王坐拥半边江山,他们哪里还愿意为朝廷卖命?这不当兵都成了贼,还偷百姓的东西,真是不要脸,听说云麾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要护送皇子迁都的,结果跑到一半就没影了,现在连个朝廷都没有,谁给我们安排营地!谁给我们饭吃!”
      燕几愣愣地站到一旁,看着一群人骂骂咧咧地从他身边路过。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崩塌了,他期盼的胜利,追寻的未来,用尽全力的保护,在战乱面前一文不值。好像也没人会记得,他为了让京城的百姓和大臣们先走,与魔军死斗了一天一夜,他的坚持,在别人眼里仿佛是个笑话。
      燕几缓缓捂住心口,那里只有麻木的冷,没有尖锐的痛。

      再收到噩耗时,又过去了两天,战时什么消息都可以传得不快,但将军的死亡总是传得很快。他和流民一起呆在荒村的马厩里,听外面瓦朗传信官呼喊道:“燕鸿晖已被斩首示众!殷人赶快投降!”就这样重复了很多很多遍,燕几洗红薯的手顿在那,他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宛如一个乞丐,哪还有一点将门弟子的影子,他竟然连报仇的勇气都没了,流亡的日子太匆忙,匆忙到就算一把把刀插在他的心上,也只能眨眼而过,他没有难过的时间,也快丧失了难过的资格。
      传信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半天过后,有认踏过他身边的草丛,双手捧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放在他身边,周胤蹲下来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对他说:“我抢了他的剑,砍了他的头,他不会再说话了。我现在只能杀一个,以后会杀的更多,我会让所有百姓都好好活着,成为一个好皇帝,就像你曾经教我那样。”
      燕几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教过他什么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是不信命什么的,只能点点头,说:“谢谢。”
      他们相互靠着对方的承诺活着,却没人提起曾经的承诺是否一一兑现,因为很多事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燕几不知道,周胤还有话没说完。
      久邙山,燕几失明的那晚,周胤的手从他发顶掠过,大概是这四五年来,周胤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脆弱,那时候周胤在想什么呢?好像是一个画面,燕几能静静地躺在他腿上,他能用手穿过他的青丝的画面,就如同在常山院的时候,燕几也会给他梳头一样。老人说,一梳到白首,周胤不知道他能不能跟燕几到白首,但他想成为燕几手中的剑,能劈开所有荆棘。所有承诺,仅仅是为一个人而已。

      “别的人都跑了,我们也走吧,应该快到镇北侯的地界了,说不定能碰上丞相他们。”
      燕几搓着红薯,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要落下来,却什么也没落下来。他问周胤:“殿下,听说大臣们都散了,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总还有人留下,召集旧部,在西北修养一段时间之后南下。”
      燕几没再说什么。

      据说徐州的大军被烧了粮草,不少平民为了求一口饭吃,连烧焦的粮草也啃,从大方山下北月关到久邙山外已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徐州军没有了统领,兵力迅速下降,但因为燕鸿晖平日里领兵严厉,一时并未出岔子,只是会在东北跟魔军耗上好一会,而瓦朗已经对沿线所有村庄城镇发了布告,要他们交出皇室的人。不仅周胤在里面,周琪也在里面,燕几知道此时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颓势,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带周胤活着找到丞相他们。

      为了防止追兵找到他们,燕几绕小路走了一晚上,在第二天天亮前抵达他们约定汇合的地方。
      可惜此地并没有看见官兵驻扎,燕几找了个人问才知道几天前李家就带着人撤走了,燕几奇怪,问为何不是丞相带兵,那人呜呼哀哉了一下,叹道:“丞相为了保护卷宗,被瓦朗人杀了,卷宗也被烧了,现在城外还有痕迹呢。”

      燕几忙不迭出城去看,那焦黑的灰烬上一副骨架蜷缩着,与灰烬融为一体。他几乎能看到那日的场景。
      瓦朗人蜂拥而至,他们这边的将士丢盔弃甲,年迈的老人拖着不便的身躯努力奋力指挥,却无人听他的号令,他看着记载殷朝五百年的卷宗就要被焚毁,奋不顾身地用身体做成屏障,可他又能做什么?瓦朗人甚至不屑于杀他,嘲笑他,当着他的面把点燃那些脆弱的布帛,他爬上书堆,又哭又笑,大喊道:“烧吧,烧吧!布帛成烬,苍天有眼!”
      燕几伏地痛哭,为丞相,为离去的亲人,为这场乱世。

      又是一座破庙,又是星泽神的神像,燕几带着周胤走了进去,他看向斑驳的神像,很想问问这个神,为什么五百年前能让殷朝夺天下,五百年后却销声匿迹,是因为不再有信徒,还是因为神之一说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他走上前去看,竟发现神像下有一本残破的书,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五百年,殷气数尽,神位重归。”燕几不敢相信地又往后翻,后面竟然无一字,他把这一页撕掉,这一行字又挪到下一页,无论他怎么撕都没尽头,周胤看他眼睛都红了,撕得越来越疯,赶忙把他的手抓住,“别撕了,它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我们不信什么天命预言,好吗?”
      燕几把书狠狠地扔到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把地板上的灰稍微扫了扫就躺下来。

      半夜雷雨忽至,燕几身上还有旧疾,本以为在雪山上已经冻得麻木,没想到一到雨天依旧疼得厉害,要不是周胤扑在他怀里,胸口的珠子微微发热,他恐怕早已支撑不住,他等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周胤的体温太高了,他用额头一碰,果然是发烧了。可是这荒山野地,外面又下着倾盆大雨,哪里能求医问药?燕几听见他说冷,就把外衣脱了接雨水搭在他头上,再牢牢地抱着周胤给他取暖。
      那神像就在他面前,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书页摊开着,上面的预言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燕几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了,可是他感觉脸上有些温热的东西,落到唇边,有些咸。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可他害怕连周胤也留不住。倘若这就是天意,为何天意弄人,若这不是天意,为何他尽全力也换不回任何人。
      他紧紧地抱着周胤,喃喃道:“周胤,殿下,我的王,你别活得像我一样,成一个笑话。”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应该叫《恶人自有恶人磨》e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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