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8、第 8 章

　　闭上眼，睡意迟迟不肯光临，商舟开始数羊，数着数着，陆景深的脸浮现眼前。哎，她这是怎么了？一定是今晚醉人的月光惹的祸？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将这扰乱心绪的身影赶跑。
　　大学四年，正当青春美好的年纪。在这座最适合谈情说爱的美丽校园里，曾有几个帅气热情的青年怀着爱慕的心，试着叩开她的心扉。她也曾有过小小的期待，淡淡的萌动，但心底更多的，是对那个听起来美好，实际上不堪一击的情感的惶惑与排斥，虽然现在的她早已坦然接受成长于单亲家庭的事实。她对感情的小心翼翼，或因父母失败的婚姻，更多的是因为表姐南筱敏的爱情。
　　在她经历的现实生活中，而不是小说里，商舟最初看到的爱情，是在表姐南筱敏身上。南筱敏比她大十三岁，是她的大表姐。大家都说：表姐妹中，她与表姐南筱敏最相像。南筱敏知性美丽，果敢坚定，一直被商舟奉为偶像。
　　南筱敏结婚那年，商舟才十三岁。那天南筱敏穿着款式简单的洁白婚纱，碎钻头冠戴在高高挽起的发髻中央。那一刻，她觉得表姐南筱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当然，表姐夫也一定这样觉得，他看表姐的眼神是那么特别，有温暖，有爱惜，还有在那个年纪的商舟说不出的一种感情。表姐夫很帅气，颇像当时热播韩剧《美丽的谎言》中的男主角。身着婚纱美若仙子的表姐与高大英俊的表姐夫站在酒店大堂迎接宾客，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当时，表姐夫是机关单位的公务员。表姐南筱敏是R中英语老师，商舟读高二时，常在周末去表姐家补习英语。表姐一口纯正美式英语，教学方法独特，跟她补习了一个学期，商舟的英语成绩直线上升。虽然她们相差十多岁，但两人关系特别好。年龄的差距并不影响她们拥有共同的话题，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商舟在说，说学校里的趣事，说学习的压力，说将来要考的大学，也说喜欢的明星、电影、音乐……
　　那时候，年轻有为的表姐夫已经是某机关单位的副局长，每天都很忙碌。商舟很少见到他。表姐也很忙，晚上还要到学校监督学生晚自习。家里有一个保姆料理家务及照顾三岁的孩子。家里的事基本不需要表姐操心，可商舟隐隐感觉得到表姐并不开心，虽然，她总是微笑着，微笑着对待身边的所有人。
　　到了紧张冲刺的高三，商舟很少去表姐家，她们也少有时间联系。
　　直到一个周末下午，商舟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R市日报，她惊呆了。报纸上一个不大的版面里有表姐夫的名字，名字后面赫然写着公职人员因涉嫌□□被检察机关行政拘留的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这个消息在大人们的口中得到证实，而且表姐夫将面临开除公职，收容教育一年的惩罚。很多人劝表姐离婚，她却不肯离。商舟知道南筱敏是个爱憎分明、自信果决的人，她怎么会选择原谅这样的背叛？商舟不能理解。
　　那天下着雨，她撑着伞，心情复杂地走向南筱敏家。淅淅沥沥的雨水自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敲打在雨伞上，“嗒、嗒、嗒……”，单调的音节平添了愁绪。她尚且如此，何况南筱敏呢？她不由加快脚步，地上的积水在她脚下四溅……
　　紧赶到表姐家，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南筱敏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她看着商舟，嘴角挤出一丝苦笑。从商舟微撅起的唇，南筱敏看出这个妹妹风风火火赶来是为自己抱不平的，从她不谙世事的眼眸里透出的忧伤，读出了她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
　　南筱敏拉过商舟的手，坐在窗下的布艺沙发上，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在大学里，南筱敏有个要好的男朋友，当时以为爱了便是一辈子。然而，毕业来临，那时还没有“毕分族”一说，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毕业意味着学生时代爱情的终结。毕业后各奔东西，距离远了，爱情也就淡了。她曾想过不计前程跟他走，而迷茫的未来最终阻挡了并不坚定的勇气。回家乡后，她在R中教高中英语。她年轻漂亮，又有稳定的工作，追求者众，表姐夫不是其中最优秀的，却是最体贴、最坚持的。自然，在适当的年纪遇上适当的人，在一起也可以是一辈子。她这样想，于是嫁给了表姐夫。最初，婚后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表姐夫工作努力上进，对表姐更是好得没话说，家里的大事小事全不用她操心。但是，一天晚上临睡前，表姐又拿起那本半旧的原版《雪莱诗集》翻阅，这是表姐多年养成的习惯。英文诗集的扉页上有一行遒劲的字：赠最爱的筱敏。——清风 
　　那个晚上，不知为什么，表姐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扉页，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这几个字。她那样做是无意识的，追忆的是逝去的青春时光，而非某个人。她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表姐夫，此刻一脸心碎的表情。他一把夺过那本《雪莱诗集》，愤怒地如同困兽：“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爱上我！是不是？”面对他逼人的目光，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无疑，他是很好的，但她爱他吗？似乎没有仔细想过。受伤的他把她的沉默定义为不爱。他把诗集重重地拍在地上，摔门而出。
　　凌晨时分，他才酩酊大醉地回来。自那天起，他就刻意逃避她，碰上了也几乎没有交流，直到出了那样的事。
　　她去拘留所看他，他就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离婚吧！”而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如最初一样，温柔的，疼爱的。即使隔着铁窗，那眼神仍能将雪山消融，亦足以将她的心融化。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煜，我不会和你离婚。我会等你回来。因为……我爱你。”
　　她恨过他，恨他的报复，恨他的伤害。但她最终选择了原谅，因为爱。在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是爱他的，而且，那爱早就开始了。之前，她以为那只是亲情，在他的错误里，不是也有她的迟悟的错吗？
　　听着南筱敏轻声细语地诉说，商舟茫茫然，盯着窗外愣怔。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化作倾斜的流线蜿蜒而下。这样复杂的感情，于当时青涩的商舟，是难以理解的，但她相信表姐的决定不会错。 
　　表姐南筱敏的爱情经历无形中让商舟对大学爱情有了免疫力。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商瑜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对她说，在大学里，遇到喜欢的男生，可以谈恋爱，但女孩子要自重，学会保护自己。商舟捂着嘴笑：“妈妈，你想多了，我是不会在大学里谈恋爱的。”
　　不是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吗？大学时代的恋爱又有多少能修成正果？所以，对于爱情，在期待与抗拒的较量中，后者总是占据上风。
　　或者说，她一直在等待，等到对的时间，遇见对的那个人，然后，和他相守一辈子，平平淡淡的就好。

　　朦胧将要睡去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商舟，晚安！”
　　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她隐隐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