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52、第 52 章

　　图书馆的工作简单却不乏味。无需应付复杂的人事关系，每天面对的都是一张张热爱阅读的脸。在这样宁静的空间里，唯有书页轻翻的声响，让人心无杂念。
　　“阿舟，吃过晚饭了吗？”李巧巧关上视听外借室的门，几步走到儿童图书室门口，探进头来问道。在网络视频盛行的今天，与儿童图书室一墙之隔的视听外借室形同虚设。李巧巧是视听外借室的管理员，自然每天都闲得发慌。现在是周四下午五点，她可以下班了。而儿童图书室为了配合学生的作息时间，开放时间比较特殊，在那扇粉蓝色的门上，贴着一张《开馆时间告知》。周二至周四：下午16：30——20：30，周末与寒暑假：上午8：30——11：30，下午14：00——17：00。周一与周五闭馆。
　　“还没。今天带了我妈做的便当。”商舟说。
　　“再见！”李巧巧背好挎包，走到大门口，又折回来，“不要忘了，明晚七点，‘爪哇岛’见。”
　　“能不去吗？”
　　“不能。”李巧巧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商舟抚额叹息：“还有完没完啊！”
　　这本是商舟的轻声自语，却被耳尖的李巧巧收入耳中，她摇摇头，表情严肃：“除非你找到男朋友。”
　　用李巧巧的话说，作为商舟母亲的多年好友，巧姨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既是她的长辈，又是她的同事，帮商舟脱单是李巧巧现阶段的第一大事，责无旁贷。要不是自己儿子比商舟还小几岁，正在读大二，李巧巧绝不会把商舟便宜让给别人。
　　回想李巧巧安排的前几次相亲，商舟有种撞墙的冲动。
　　“巧姨，无论如何，明天是最后一次。”

　　2011年12月19日，周一，本来这会是轻松愉快的一天，因为这天她休息。但是，大概受晚上那场推无可推的相亲影响吧，一早起来她就浑身不舒服，腹部隐隐作痛。吃下一粒颠茄片，她对商瑜说：“为了你女儿的健康，你劝劝巧姨吧，不要再给我安排折磨身心的相亲了。”
　　“今天这个你会满意的，我认识他妈妈，通情达理、温柔大方，这样的妈妈肯定能教出不错的孩子。”商瑜走到门口，回身看到她脸色阴沉，摇了摇头，说，“妈妈上班去了，打起精神来。”
　　因为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相亲，所以这天晚上，商舟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饭都没吃，就提早出了门。
　　鉴于商舟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心细如发的李巧巧早已将去往“爪哇岛”的手绘路线图给她。其实“爪哇岛”离图书馆不远，只是隐于老巷深处。老城的小巷曲曲折折，却是四通八达，而且这些小巷大都留下过商舟儿时的足迹。
　　商舟摊开路线图，“按图索岛”。
　　真是难以想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将咖啡屋开在巷弄深处？

　　迈进古朴的木拱门，门内完全是另一番世界，文艺范十足的两层空间，弥散着淡淡的烘焙咖啡香。电影海报墙、树叶相框画、开放式书柜、甜品展示台、创意手工灯饰……
　　商舟坐到李巧巧预订的包厢里，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管他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凭借“丰富”的相亲经验，她得出“沉默是金”绝对是对抗相亲奇葩的金科玉律，她决定今晚将沉默进行到底，对方觉得无趣至极，自然可以早早收工回家。
　　“你好，请——”一杯柠檬水轻轻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商舟循声抬头，目光与手拿托盘，身着薄荷绿棉麻连衣裙的女子凌空交接，两人俱是一愣。
　　“啊！商舟。”清脆的声线里透着惊喜。
　　商舟微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渺！”
　　面前这位气质清新的女子，正是“爪哇岛”的店主，也是商舟儿时的玩伴何渺。
　　“你——”
　　“你——”
　　两人多年没见，都急切地想了解彼此没有交集的那段空白，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看着对方，会心一笑，又找回了儿时的默契感。聊了几句近况，何渺就被一位侍者打扮的年轻男子叫去，因为今天是周末，店里的生意自然不错。何渺端着托盘离开时，抱歉地耸耸肩。

　　看着一小颗柠檬瓤在水中上下沉浮，商舟的思绪又回到今晚的正题——相亲上来。如果专论学历、工作、家境这些外在条件，李巧巧安排的相亲对象们倒是与她蛮相当的。
　　记得第一次相的是个医生。商舟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约定的位置等候。大概是第一次相亲的缘故，她感觉空气里都流淌着不自觉的拘束感。她尴尬落座，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圆圆的脸，没有明显的特征，额上的头发略显稀疏，倒可以理解为聪明绝顶。
　　“你好！我叫李正华。”这位叫李正华的医生轻声慢语，脾气很好的样子。医生嘛，救死扶伤，态度又好，虽然颜值不高，商舟还是在心里给他加分不少。
　　“你好。我是夏商舟。”商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
　　“你喝什么？或是吃点什么？”他把菜单推到商舟面前。
　　“谢谢，我刚用过晚餐。”商舟点了一杯布丁奶茶。当服务员将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到她面前，她就开始拿着吸管胡乱搅着沉在杯底的布丁。坐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一言不发，这气氛——古怪得让人只想跑出去透透气。
　　“在医院上班很忙吧？”她痛苦地没话找话。
　　“是挺忙的。所以，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工作相对清闲，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家庭。”
　　虽然他说的过分现实，但生活本来就是柴米油盐的堆积。务实嘛，也不是坏事。商舟抬头看他，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往“微笑”的方向努力。
　　这一笑，似乎给了他许多鼓励，前一刻还是寡言少语的医生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一般，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不过夫妻的属相、八字还是很重要的。我今年三十岁，属牛，听说你今年二十四，属猴是吧？牛和猴不算最好，好在不会相冲相克，牛和马、羊、狗都是绝对不行的……”
　　商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吸管已经被自己捏折了，她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位滔滔不绝的医生。巧姨不是说他医学院硕士毕业，医技高超吗？我怎么觉得他比太婆还迷信？什么相冲相克？神啊，救救我吧！商舟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的这些想法脱口而出。

　　在她还没完全从上一次的相亲阴影中走出来，李巧巧又为她安排了第二场。
　　这回的对象是位光荣的人民教师。某老师在与她一江之隔的中学任教。称之为某老师实在是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搞清他的尊姓大名，当然她也不打算知道。她一直觉得以貌取人的行为太过肤浅，应该注重人的心灵美。然而当这位某老师坐到她面前时，她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当他每说一句话都要摇晃一次脑袋，扭扭身子时，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集体起立。突然，她的眼前闪过一幅自己也这般说一句话便全身运动一番的画面，她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喋喋不休的某老师就像录音机突然卡了带似的，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话，连同那颗晃到一侧尚未归位的脑袋也尴尬地停在那里。
　　相亲回去，商舟在电话里讲自己的相亲遭遇，辛玥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不带这样诋毁人家医生、老师的，多神圣光荣的职业啊！”
　　“哪儿诋毁了，绝对如实描述，我又没说所有全部。沦落到相亲的地步，还不能让人遇见几个医学界、教育界奇葩啊！你要不信，下次带你来见识各界‘精英’。”
　　后来的相亲对象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其中最让人无语问苍天，至今仍留下大片心理阴影面积的相亲对象，居然是她的一个小学同学，而且是当年经常掐架的那一个。
　　一直以来，她的人缘都还不错。做不来八面玲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吧，起码善解人意、诚恳有礼。但小学时坐在她后排的男生是个例外，简直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天天和她作对。她渴望和平，他却一再挑起事端。她虽不够强悍，但绝不任人欺负。经常地，一到下课时间，她就被迫化身为武侠小说里的侠女，手持铅笔盒之类的武器与他上演“刀光剑影”的“殊死决斗”。
　　讽刺的是，时隔多年，当这位曾让她深恶痛绝的某同学坐到她对面时，她并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因为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服务员——”他的一声招呼，让她浑身一激灵。这个声音——她记得！这叫冤家路窄吗？她紧紧握住手里的水杯，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她腾地站起来，将杯子里的热水泼了他一脸。然后，哈哈哈，她大笑着扬长而去。当然，泼热水这一幕她只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没有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