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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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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车到达R市站,商舟没有下车,而是补了一张至终点站的车票。说不清为什么,当听到广播“……列车前方到站R市,请在R市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时,她突然不想回家,不想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心情回家。也许是因为有的人让她无法忘却,也许是有些事她还无法释怀,也许,只是突然间,她想去赴一场无望的期约。
动车到达终点站,已是月色溶溶。商舟拖着行李,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流里,一瞬的茫然,这就是厦门了?
游人熙攘的渔村里,她走走停停,借着街灯与月色研究墙上错综复杂的门牌。直到一扇木栅门上挂着的“陌上草薰”木牌出现眼前,她才停下脚步。
这家藏身于曾厝垵巷陌的客栈,有个好听的名字——陌上草薰。补票时,列车长告诉她,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厦门,她忽而想起刘煋曾提起:去厦门,一定要住“陌上草薰”。至于为什么,她当时倒是没问。
穿过LED景观灯闪变的花园,商舟带着一阵薰衣草的芳香走向前台。她看到吧台后面的白色砖墙上,圆形挂钟的时针堪堪越过“8”的刻度。有年轻男子坐在吧台后面的椅子里,垂头抱着吉他,神情专注。抒情轻缓的旋律自他弹拨琴弦的指间流泻。拉杆箱滑轮滚过铺着西班牙花砖的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在此刻显得极不和谐。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拨弦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笔直望向自夜色中走来的商舟。
窗外鸟儿唧啾,商舟从酣梦中醒来。她有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清风鼓动垂地窗纱,晨曦偷偷溜进屋来。
早安。她伸了个懒腰,轻声对自己说。
走出房间,看到对面的房间房门半掩,她赶紧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昨晚,当她拖着行李箱,打开对面那扇门时,她惊呆了。房间很大,异常整洁,临窗一角还摆放着一架钢琴。没想到价格实惠的客栈单人间居然有如此高大上的配置,怪不得刘煋同学极力推荐了。要不是玄关处整齐排列的几双大号男鞋,她必定第一时间将自己那旅途劳顿的身子放倒在房间正中的舒适大床上了。商舟退回房门口,再次查看房号,与手中房卡确是同号。在她进退犹豫间,身后响起说话声。
“不好意思,刚才拿错房卡了。这才是你的。”吉他男子有一把极富质感的好嗓音。几分钟前,她在前台登记入住,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拿了房卡递给她,当时,她还想这人吉他弹得这么好,可惜是个哑巴。
晨光里,她住了一夜的客栈清晰显出全貌,这是栋带花园的三层小洋楼,白的墙、蓝的窗、红的屋顶,典型的地中海建筑风格。蓝色薰衣草沿花园的一圈栅栏铺展,难怪她昨夜的梦似乎都带着些薰衣草释出的馨香。
从“陌上草薰”走出来,不到五分钟,就是一片“黄金”铺就的沙滩。
商舟望着眼前的一片海,思绪飘忽不定,过去的,未来的,许多画面与念头闪回、交织,又飞快地打乱、飘散。
沙滩上游人渐多。她回过神,留恋地站起身。在熙熙攘攘的游人中间,孑然一身的她显得格外孤独。孤独吗?一个人不孤独。想一个人,才孤独。
记得来时路上,有一家咖啡屋,外墙描着千姿百态的年轮,连店门口悬挂的招牌也仅是一截年轮清晰的树桩。她以为这是一家没有名字的咖啡屋,后来阿烨,就是那个吉他帅哥告诉她,咖啡屋的名字就叫年轮。
走进咖啡屋,她点了巧克力蛋糕与一杯卡布基诺。无聊地将碟子中央的三角形蛋糕切成很多个小三角,铺满一整碟,感觉像在切割无处排遣的时光。难道不是吗?这一天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
日光穿过庭院里凤凰木的枝叶,透过浅色窗玻璃将影子爬上她对面的白墙。这面墙是炫彩艳丽的咖啡屋中唯一的一处留白,就是为了这踩着小碎步的日光的影而留的吧?此时,她的心情正如白墙上的日影,不急不缓。
舒缓的音乐回荡在咖啡屋的每一个角落。小口抿着咖啡,翻着手边的杂志,这样闲适的时光让人沉溺,也能让人暂时抛却烦恼……
“……想留不能留最寂寞……”信乐团《离歌》的伤感缓缓飘来。想留不能留最寂寞!似乎触动了心底最脆弱的弦,隐隐的苦涩占据胸臆。
“景深……”这个名字霍然自心底窜出的同时,她轻轻叫出了声……眼里泛起一片模糊,不过这一次,她可以微笑着擦拭去。
包着花头巾的服务生走过来,收去空杯碟。她斜依在沙发上,听音乐,看日影留在白墙上若有似无的脚印。不知坐了多久,她打算起身离开。“花头巾”过来邀请:“后院正在播放电影,要不要去看看?”
为什么不去?商舟欣然前往。
后院紧邻咖啡屋,但是个独立隔断的空间。透明琉璃瓦顶棚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面墙上挂着投影幕布,幕布相对着的空地上随意摆放着几张椅子。这会儿,所有的椅子都空着。因为没戴眼镜,商舟选了张靠近屏幕的椅子坐下。
《Tennessee》悠扬悲伤的背景音乐中,一架飞机穿过暮色缓缓飞来,电影《珍珠港》刚刚开始播放。她略微后仰身体,以舒适的姿势陷落在柔软的椅子里。适宜的空调温度,熟悉的电影画面,一个人的电影院。
I\'ll keep a part of you with me, 我会珍藏对你的记忆
And everywhere I am there you\'ll be 不论我到哪里你都会如影随形
cause I always saw in you my life 在你身上
my strength 我能感到力量和生命的意义
Faith Hill极富穿透力的嗓音回荡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荡气回肠。不知不觉,三个小时的电影已经结束。不知何时咸涩的泪水已在脸上恣意流淌,漫进嘴里,她定定看着片尾字幕。
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她窝在客厅沙发看小说。景深走过来拿走她的电脑。
“喂,干嘛拿我电脑?”
“没收。谁叫你抱着电脑不理我?”景深晃了晃手里的遥控板,开启家庭影院,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我们看电影吧。”说着,他从眼镜盒里拿出她的眼镜,架到她脸上。
喜剧、动作、剧情、惊悚……在众多电影片库中,他们选中了《珍珠港》,没有任何原因,只是那一刻他们共同的选择。
很多时候的选择,都无需深究原因。比如看某一部电影,走某一条路,爱上某一个人。
景深的手背被冰凉的水滴打湿,他才发现商舟在无声抽泣。他伸长手臂,够到茶几上的纸巾盒,抽出纸巾给她:“你要水漫客厅吗?”
她将纸巾一把按到眼睛上,却不能阻止决堤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敏感细腻,一向哭点很低。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剧情感染得情不能自已?是伊芙琳用手指按住受伤军官的颈动脉那一刻吧?还是雷夫驾驶的飞机坠入海底?她感觉到景深的拥抱更紧了,也更温暖了。她转过头,将脸贴到他的脸上。
“有你真好。”她喃喃自语。
“什么?”
“我觉得丹尼好帅,而且看起来好眼熟。”商舟俏皮一笑,须臾间,她已走出伤感的情绪,甚至玩兴大起,“噢,想起来了,丹尼好像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哦。”
“看不出你这么早熟啊,小学就谈恋爱了?”
“恋爱!才没有呢。”她顿了顿,补充道:“最多算我暗恋。”
“你暗恋的小子是美国人?”
“当然不是了,我是说像,眼神特别像。”
景深不服气地扳过她的身子,也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在问:“有我好看吗?”
“呵呵,呵呵……”商舟一个劲地笑,“你吃醋了?”
“我需要吃醋吗?”
“当然不用。”她伸出食指轻轻拨弄他低垂的睫毛,“我好像闻到了醋味,一定是厨房的醋瓶倒了。”
“还敢笑我,看来必须动用武力了。”
“我投降。呵呵呵……不要挠我了。我知道错了……呵呵呵……”
那些笑声似乎穿越时空,飘到这一个人的电影院,撞进她耳膜里。
她站起身,走出后院,试图走出关于他的回忆。
《Tennessee》的旋律听不见了,可那个讨厌的,始乱终弃的,无恶不作的“六神”,是暴君,是入侵者,他的影子无孔不入,步步紧逼。
“丹尼的扮演者叫乔什·哈奈特。《夺命高校》、《黑鹰坠落》、《黑色大丽花》……”第二天晚上,景深问她,“今天看他的哪一部电影?”
商舟什么话都没说,将唇轻轻覆在他脸颊上。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要是喜欢一个演员,非要把这个演员的作品都看个遍,除非是实在不对胃口得看不下去了。七个晚上,他们相拥着看了乔什·哈奈特的七部电影。后来的很多个夜晚与周末,他们都是这样相拥着去看一部又一部电影。
电影的结局或悲伤,或圆满,在片尾曲悠然奏响前,我们都会在影片中找到自己心中的那份答案。然而生活,不到最后,谁能知晓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