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33、第 33 章

　　初秋的西子湖畔，软风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桂花清香，让人醺然陶醉。
　　他们租来一辆黄绿相间的双人自行车，沿湖骑行。
　　景深在前座掌舵，她安心地闭上眼，微仰着脸，清晨的秋阳洒在脸颊上,温暖并不热烈。张开双臂，风自指间轻柔滑过，如情人的爱抚。一直觉得桂花的香带着点甜，此刻，她心底正泛起类似桂花糖的甜蜜。
　　“累吗？休息会儿？”景深问。
　　“……”要说累，也应该是在前座掌舵的景深吧？她只是随着他的节奏，兴之所至随便蹬几下脚踏板而已。
　　“嘿，这棵桃树理了新发型，挺精神。”景深看向湖边的一棵树，那树大概被城市园艺师疏剪过不久，枝条疏密有致。
　　“哪有桃树？”商舟侧过身，不让他宽阔的后背挡住视线，但在众多的行道树中，她分辨不出哪一棵是桃树。
　　“这就是桃树？”当景深在一棵三米多的树前停下时，商舟不相信地看看景深，又看看那棵枝不繁叶不茂的树，这和她印象中灼灼其华的桃树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过来坐会儿。”景深将她从天马行空中拉回来。

　　坐在桃树旁的长椅上，景深给她看相机里抓拍的照片。他从不同角度取景，但照片里的主角只有商舟与桃树。照片中，面容姣好、气质清纯的女子与枝叶萧条的桃树深情对视，没有卖萌，没有矫作。原本差异悬殊的个体组合在一起，竟有意想不到的自然之美。
　　景深又将相机调到自拍模式，他们两颗脑袋挨在一起，对着相机镜头，他说着无厘头笑话逗她，然后不停按下快门。
　　“早上怎么想起叫两个小不点来敲门的？”笑累了，商舟将头枕在景深肩上，问他。
　　“我不知道怎么制造惊喜，上网查了几天，觉得那些主意都无聊透顶。但我真想给你惊喜，早上正抓头皮，遇上小语他们，然后……有没有惊喜到？”
　　“惊比较多一点吧。”商舟说，“你和他们很熟？”
　　“嗯。”其实，早上景深在楼前遇到的不只一人，而是三个，一大两小。“小语爸爸是我们研究所的老师，学院最年轻、最牛的教授。早上他一听说今天是你生日，就脑洞大开了……”
　　“啊？小语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教授？难以置信，他带娃可厉害了，一直以为他是专职奶爸呢！”那个手里拎着奶粉米粉痱子粉的爸爸，那个在楼下花园和两个小不点玩捉迷藏的爸爸，那个在休闲长椅上给两个小不点讲故事的爸爸，真的是很牛很牛的教授？商舟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心情无以名状。
　　“我也可以啊。你以后就是生一个排，我都能带。”
　　“你想当保姆，我可不想当母猪，而且，谁请得起你这么贵的保姆！”
　　“你生的小猪都是我的，我带自己的小猪，还用请吗？”
　　商舟无语，回击他完了野蛮爆栗。

　　这时，一群头戴黄色鸭舌帽的小学生排着长长的队伍，像一群小黄鸭叽叽喳喳走来。打头的一个高个子举着队旗，走得满头大汗。
　　“他们这是在秋游吗？”商舟的视线被这群“小黄鸭”吸引，“十几年的时光是怎么过去的？好像昨夜我还是个因为秋游而失眠的小孩呢。”
　　“哈哈，那时你是不是那样？”景深指着一个哈欠连连走在队伍里的小女孩说。
　　“呵，差不多吧。”商舟仿佛在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身上看到儿时自己的影子。
　　“小黄鸭”队伍连续不断地在他们面前走过，就在他们以为所有学生都走远了的时候，突然看到还有五六个反扣帽子的学生，磨磨蹭蹭地走来。其中一个还一面倒退着走路，一面和另外几个讲话。看他们自得其乐的样子，丝毫不为掉队而烦恼。
　　“曾经你是其中的一个？”商舟问景深。
　　“可能吗？”他扬扬眉，“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是班长，是走在最前面扛大旗的那个。”
　　“班长有什么了不起？模范生最无聊了！”商舟说这话的时候，怎么都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模范生怎么了？我也有逃课的经历。”景深不以为然地说。
　　“你逃课？大学里吧。”
　　“小学。”他说。
　　“小学就逃课，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那时候，我们经常参加市里组织的各项比赛。比赛地点通常在学校附近的少年宫，因为我完成的快，就一个人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玩。玩到同去比赛的同学快回校了，再慢慢回去。”
　　“所以，你就一边逃学，一边假装模范生？”
　　“又不是天天比赛！”景深说，“不过，最后还是让老师知道了。”
　　“说说看，怎么露馅的？”商舟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有一次科技节，我们班有四个同学参加七巧板比赛。比赛前，他们几个和我说好，这次不能先溜，要带他们一起去公园玩。本来吧，公园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因为大家都在上课，你一个人偷偷出来玩才有意思。那时自我感觉很大哥大，不想带他们小屁孩玩。有个胖胖的女生居然威胁我，说不带上他们，就告密去。告就告呗，我也不怕。不过……那次我们班长也去了，我们班同学都说她长得像宋慧乔，她一直在我耳边嗲声嗲气地说好话，烦得很，就带他们去了。”
　　“没想到你那么小就入‘外貌协会’了啊！”商舟趁机调侃他。
　　“别曲解我的意思啊。我是吃软不吃硬，又怕被他们烦，才带他们去公园的。我们玩滑滑梯、荡秋千，还玩警察抓小偷……大概也就玩了一节课，就乖乖回学校了。哪里知道，那节正好是班主任唐老师的课，她让同学们写作文，自己踱步到了走廊，正好看到隔壁班一个参赛同学回来，一问，那个同学说自己是最后一个做完回校的。”
　　“哈哈，于是你们就被抓了个正着！”
　　“我们几个没有一起涌进教室，而是陆陆续续地进去，坐到自己座位上。我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老师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直到下课，老师走上讲台，留下一句‘参加七巧板比赛的同学都来我办公室。’我们几个预感大事不妙。果然，一来到办公室，唐老师劈头就问：‘比赛结束，你们几个去哪儿了？’一瞬沉默后，我如实回答：‘去公园玩了。’他们几个全抬头看向我，大概刚刚还在脑子里编织什么理由，突然被我这诚实的回答吓了一跳。”
　　“然后呢，你们被老师狠批了一顿？”商舟幸灾乐祸。
　　景深捏了捏她的脸，继续说下去，“接着，唐老师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谁出的主意？’我没有迟疑，以无辜的目光迎接唐老师洞穿一切的双眼，‘比赛挺紧张的，我提议去公园放松一下再回来上课。’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唐老师深深看了我们几个一眼，轻声说：‘以后不要随意在校外逗留。回去上课吧。’”
　　“就这样放过你们几个‘逃太郎’？这老师也太好了吧！”
　　“那你希望我们面壁罚站，还是写检讨书？”
　　“最好都要。”说着，商舟远远躲开，对他做鬼脸。

　　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增多，景深在商舟心里不再仅是那个传说中的“六神”学霸。他的幽默诙谐、奇思妙语，颠覆了她对理工男很木的固有观念。据景深主动坦白的桩桩往事，她还未遇见的童年景深、少年景深的样子，在商舟脑海里渐渐清晰。当他们聊天的话题自然引到商舟的“过去时”，她要么泛泛说几句，要么闭口不谈。她无意对他隐瞒自己的过去，只是有些回忆，不想重提。对于她的这些刻意回避，他并不介意，从刘煋口中，他略知她那并不美好的成长经历。对于她的过去，他无能为力，不过幸好，他们遇见的不算太晚。

　　也许是清晨醒得太早，也许是上午骑车太累，抑或者，中午场电影自带催眠功能？反正，那天在子虚路上的电影院里，商舟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虽然没有呼呼睡去，但一场电影看下来，她不知打了多少个盹。
　　从电影院出来，商舟揉揉眼，问景深：你有睡着吗？
　　景深哭笑不得，这部电影是她选的，因为喜欢里面的男一号元斌。然而，在观看这部有着大量格斗和追击场面的动作剧情片时，她的脑袋360度随机，随时就耷拉下来，害得他直担心她细长的脖子到底能不能承受这么频繁突兀的“转折”。他将她的脑袋轻按到自己肩上，要睡就好好睡，可是，她斜他一眼，将自己坐得笔直，目视大银幕，笑眯眯地说一句：元斌好帅啊。她又合上眼，摇头晃脑起来。
　　“如果你的偶像知道，有人看他演的动作片睡着，哎，我真担心他会气绝身亡。”景深忍着笑，看着尚有几分迷糊的商舟。
　　“首先，他不是我偶像，我只是觉得元大叔挺好看。其次，我看电影睡着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不要拿看小猪的眼神看她，商舟撅了嘴，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定是个嗜睡如命的瞌睡虫吧？其实根本不是啊。因为今天的约会，昨晚，她被期待与想象纠缠，睡眠清浅。
　　“哦，原来这样啊！”景深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一次。看清楚，是电影里的大叔帅，还是你身边的这位大叔帅？”
　　“你？大叔？”商舟端详着眼前这张不经岁月刀斧的脸，“再过十年吧。”
　　十年？听起来好遥远。想象着十年后，她叫他大叔的样子，景深弯起嘴角。十年后，他们的孩子都会买酱油了吧？他确信，他们会有很多个十年，当他们垂垂老矣，再不能牵手走进电影院了，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仍不会减损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