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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闲丸——一个结局 ...


  •   “就在这里吗?”

      晨光中只能看见青山笼罩在云雾中,隐隐约约见着些苍翠的原貌。

      “就在这里。”

      昔月站在问话的人身后约两尺处,目光也落在那云雾缭绕的山上,眼睛里却充满冰冷的敌意,一点也没有被那人——那位青年的皇帝李世民热烈的情绪所感染。

      “朕相信你。”李世民转过身来,“群臣的反对朕也从未放在心上,你说在这里,便是在这里!朕可以相信你的,是不是,长信侯?”

      “是。”昔月略略低下头,声音斩钉截铁,一平如水。

      “好,朕已布好大军将菘山重重包围,明日日出时,就开始搜山。”

      “也许……”

      “什么?”

      “也许不用等那么久。”昔月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微笑,“陛下,若是找到她,便不再限制我的行动了吧?”

      李世民从腰上解一块佩玉给他,“当然,天涯海角也任你去。”

      昔月随意将佩玉收起,“我真要走,陛下并拦不住我,多少大军也不能。”

      “朕明白。”李世民低声说,“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对你的话如此信任,更不会让你在朕身边。”

      “我也明白。”昔月的目光停留在山上的某处,应该,是在那里吧。一天,甚至,不到一天,你将会回到我身边,这一次,再也不要离开了。

      昔月的预言没有错,午时刚过,李世民便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访客。说陌生,是因为从未曾见,说熟悉,在传说中,已听过千万遍。

      师家的孩子。

      他命令群臣退下,独自在大帐见她。

      “你就是师涓宁。”一个天子,见过多少美丽的女人,师涓宁给他的印象,却绝对不是美丽而已。她身上自然流露着遗世而孤立的气质,这种气质,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只能让所见的人无论男女,俱为之心折。这个看上去柔弱得象琉璃一样的少女,会和那个在人们的欲望捕猎下逃亡的女子是同一人吗?

      “是涓宁。”涓宁没有避开李世民仔细的打量,事实上,李世民也与她想象中不同,劲瘦的身躯包裹在那身飘逸的儒衫便装下,多年的征战仿佛也未改变他文人的气质,尤其是眉间淡淡的倦意和隐约可见的忧郁,如果是他,也许可以接受自己的条件。涓宁深深呼吸。

      “皇上为了这样一个几乎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一样的事,如此劳师动众,值得吗?”

      “这是袁紫衣先生说的,并非传说。”李世民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

      “总不是袁紫衣亲口说的吧。无非是人们口口相传添油加醋的东西,不信也罢。何况,就算着是袁紫衣说的,难道就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一个始终说实话的人说一次谎话,比始终说谎话的人更可怕,因为大家仍然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然而事实上……”她陡然停下,不再说下去。

      李世民直到确定她已不会再续下去,才问:“师小姐若不信,又为何要带走曲泠?”

      涓宁微微露一点笑意,虽是笑,在李世民的眼里却有着无限的寂寞悲哀。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曾恨她生我,现在不恨了,但也无法爱她。父亲的血让我成为你们的猎物,我也无法爱他。只有弟弟,一旦让我发现到这个唯一和我拥有相同血统相同命运的孩子,我却是不能不管他。”

      李世民看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而后是一个玉杯。看着她抬头,冷冷地说:“我必须守护这里的宁静,守护那个唯一还需要我守护的人,所以,虽然我本人并不相信那样的事,你要的东西我还是会给你。”

      她把水晶瓶里的鲜红液体倒进杯子里,“这是曲泠的血,然后……”手一缩,一把碧色的短剑划破洁白如玉的手腕,一串血珠有生命般地飞溅在杯中,“这是我的。”

      涓宁看也不看李世民,回身走去,不忘说:“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即使长生不老,亲人,朋友,人民,一个个离你而去,不会寂寞吗?我们这样的异类,千方百计想摆脱这命运,却有人费尽心机来做这样的异类,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李世民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看她走出去,过一会儿,举起那杯红得异样的液体。很奇怪的,没有血腥味,却有淡淡的清香。他将杯子举到唇边,又顿住。以为很难得到的东西,却这么容易的到手了,反而让人怀疑,这真的,真的就是自己一心想得到的东西吗?他晃一晃杯子,将冰冷的杯沿抵在下唇上。真的,连杯中的液体,那刚刚从人身体内流出的液体,也似乎冷冷冰冰,没有一点温度。也许,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冰冷的杯倾侧……

      当群臣们看见涓宁的离去而匆匆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孤独地站在那里。脚下一堆晶莹的碎片,碎片上隐隐还有血色的痕迹。

      “陛下,您……”

      李世民挥一挥手,“传令下去,让她走。我们……今天就回长安。”

      “那……”

      “从此再也不许提这件事了,永远都……”他停下发话,几乎忘记了,“长信侯呢?”

      群臣对望一眼,“方才陛下见师涓宁时,他独自上山去了。”

      “是这样。”李世民微微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由他去吧。”你们的人生,自己去走,朕,也要过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十年。

      就是这里了,当年,当间还在身边时,自己给绯雨唯一的安身之所——在夺去了他生命中的所有光明之后。

      也许,涓宁也曾经成为过他生命中的光,但只是一瞬而已,师家的人真如传说中吗?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不,不是的。

      推开小屋的门扉,他的心因喜悦而舒展,“泠儿,我来带你走。”

      “不。”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为何有他所不熟悉的表情,不再是驯顺的,可怜的,可爱的……

      “为什么?”

      曲泠不回答,径自走到窗边去,一只滚圆的小猴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曲泠的手心,摩挲着它金黄细软的毛发。

      “闲丸,曲泠多大?是二十岁,还是十二岁?为什么曲泠不肯成长?因为,因为曲泠以前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对不对?”

      他望向昔月。

      “月,我已经不再是你那个乖顺的泠儿了。”

      “泠……泠儿?”

      “我从来没在你面前说过‘我’字吧?你和母亲一样,都只会透过我看别人的影子,我已经倦了呵。连羽间也比你好——你不知道吧,君侯府漫长静止的岁月,只有偶尔与羽间的争吵让我有些些乐趣,要不然,连这三岁的成长,我也是不愿的。”

      昔月竭力在他眼中找寻着昔日的情感,却一点也没有,也许,以前就不曾有,也许真的就是这样,自己只想拥有他,然而,也因为太想得到而真正的失去了。

      “闲丸,走吧,去接姐姐,我也,马上就去。”

      昔月看着他放走小猴,转身挥去衣柜上面厚厚的积尘,打开,踮脚去够里面的衣裳,也转过身,走出门去。

      该走了,该走了,一生中爱过的,恨过的,都象手心中的细沙,当以为还握得紧紧的时候,它们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流尽了。

      间,也许,你比我还幸福些,我从童年,就一直追逐着虚幻的,仅仅只见过一次的影象,你至少却看到了真正的我。而且,终究,我是会记得你的,而我自己,却会永远地被我所爱的人淡忘了……

      脚步不觉地放慢,为什么会绕来这个地方?

      一树一树粉红的花朵,在风中轻颤,这情景,莫名熟悉,涓宁屏住了呼吸——

      远远一点白影,在花树间穿行,渐行渐近,渐行渐近……

      各树上的花朵,若有灵犀般,一起随风飘落,纷纷扬扬似下起了一场粉红色的雪。

      花雪纷乱,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飘扬的黑发,雪白的衣裳,以及,以及他肩上跳蹿的小猴,甚至这场突如其来的花雪,无一不让她记忆刺痛。

      是的,是的,这样的一幕,是见过的。眼睛,也不知不觉中灼热起来。

      清澈如水的目光,带着温存的笑意,落在她身上,“姐姐。”

      紊乱的呼吸瞬间平复,“曲泠。”

      “我来接你。看,我换了柜里的衣服,是不是太大了?”

      曲泠卷起袖子给涓宁看,赧然地笑。

      “不要紧,曲泠还会长大。”

      “恩,姐姐,这里的花好漂亮,它们是什么花?”

      “去看樱花好么?”记忆里浮现这样的声音,她脱口而出,“樱花。”

      “哦,姐姐,我有一个主意,我们给谷里取一个名字吧,就叫樱谷,好不好?”

      “不,叫……绯谷。”灼痛的眼里流出清凉的泪来,好舒服,好久,没有这样了。

      “绯?绯色的绯吗?”曲泠依然是兴高采烈的,“我喜欢,绯谷,绯谷。”

      看着他的快乐,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快乐,这个,也许就是心灵的牵绊吧。至于,那似乎遗失在记忆里的种种,也不必挂怀,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自己总会找回来的,就是什么也没有,自己至少,还拥有时间。

      樱林的落花背景下,白衣的少女少年,渐渐远去了。

      李世民也遵守了承诺。那包围,是一点点往外撤的,好象水中的涟漪,一圈圈朝外扩散,到最后,终于了无痕迹。

      他也在余生里尽力封锁着消息,高宗时,已没有人知道师家人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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