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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翠——另一个结局 ...


  •   “就在这里吗?”

      晨光中只能看见青山笼罩在云雾中,隐隐约约见着些苍翠的原貌。

      “就在这里。”

      昔月站在问话的人身后约两尺处,目光也落在那云雾缭绕的山上,眼睛里却充满冰冷的敌意,一点也没有被那人——那位青年的皇帝李世民热烈的情绪所感染。

      “朕相信你。”李世民转过身来,“群臣的反对朕也从未放在心上,你说在这里,便是在这里!朕可以相信你的,是不是,长信侯?”

      “是。”昔月略略低下头,声音斩钉截铁,一平如水。

      “好,朕已布好大军将菘山重重包围,明日日出时,就开始搜山。”

      “也许……”

      “什么?”

      “也许不用等那么久。”昔月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微笑,“陛下,若是找到她,便不再限制我的行动了吧?”

      李世民从腰上解一块佩玉给他,“当然,天涯海角也任你去。”

      昔月随意将佩玉收起,“我真要走,陛下并拦不住我,多少大军也不能。”

      “朕明白。”李世民低声说,“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对你的话如此信任,更不会让你在朕身边。”

      “我也明白。”昔月的目光停留在山上的某处,应该,是在那里吧。一天,甚至,不到一天,你将会回到我身边,这一次,再也不要离开了。

      昔月的预言没有错,午时刚过,李世民便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访客。说陌生,是因为从未曾见,说熟悉,在传说中,已听过千万遍。

      师家的孩子。

      他命令群臣退下,独自在大帐见她。

      “你就是师涓宁。”一个天子,见过多少美丽的女人,师涓宁给他的印象,却绝对不是美丽而已。她身上自然流露着遗世而孤立的气质,这种气质,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只能让所见的人无论男女,俱为之心折。这个看上去柔弱得象琉璃一样的少女,会和那个在人们的欲望捕猎下逃亡的女子是同一人吗?

      “是涓宁。”涓宁没有避开李世民仔细的打量,事实上,李世民也与她想象中不同,劲瘦的身躯包裹在那身飘逸的儒衫便装下,多年的征战仿佛也未改变他文人的气质,尤其是眉间淡淡的倦意和隐约可见的忧郁,如果是他,也许可以接受自己的条件。涓宁深深呼吸。

      “皇上为了这样一个几乎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一样的事,如此劳师动众,值得吗?”

      “这是袁紫衣先生说的,并非传说。”李世民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

      “总不是袁紫衣亲口说的吧。无非是人们口口相传添油加醋的东西,不信也罢。何况,就算着是袁紫衣说的,难道就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一个始终说实话的人说一次谎话,比始终说谎话的人更可怕,因为大家仍然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然而事实上……”她陡然停下,不再说下去。

      李世民直到确定她已不会再续下去,才问:“师小姐若不信,又为何要带走曲泠?”

      涓宁微微露一点笑意,虽是笑,在李世民的眼里却有着无限的寂寞悲哀。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曾恨她生我,现在不恨了,但也无法爱她。父亲的血让我成为你们的猎物,我也无法爱他。只有弟弟,一旦让我发现到这个唯一和我拥有相同血统相同命运的孩子,我却是不能不管他。”

      李世民看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而后是一个玉杯。看着她抬头,冷冷地说:“我必须守护这里的宁静,守护那个唯一还需要我守护的人,所以,虽然我本人并不相信那样的事,你要的东西我还是会给你。”

      她把水晶瓶里的鲜红液体倒进杯子里,“这是曲泠的血,然后……”手一缩,一把碧色的短剑划破洁白如玉的手腕,一串血珠有生命般地飞溅在杯中,“这是我的。”

      涓宁看也不看李世民,回身走去,不忘说:“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即使长生不老,亲人,朋友,人民,一个个离你而去,不会寂寞吗?我们这样的异类,千方百计想摆脱这命运,却有人费尽心机来做这样的异类,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李世民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看她走出去,过一会儿,举起那杯红得异样的液体。很奇怪的,没有血腥味,却有淡淡的清香。他将杯子举到唇边,又顿住。以为很难得到的东西,却这么容易的到手了,反而让人怀疑,这真的,真的就是自己一心想得到的东西吗?他晃一晃杯子,将冰冷的杯沿抵在下唇上。真的,连杯中的液体,那刚刚从人身体内流出的液体,也似乎冷冷冰冰,没有一点温度。也许,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冰冷的杯倾侧……

      当群臣们看见涓宁的离去而匆匆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孤独地站在那里。脚下一堆晶莹的碎片,碎片上隐隐还有血色的痕迹。

      “陛下,您……”

      李世民挥一挥手,“传令下去,让她走。我们……今天就回长安。”

      “那……”

      “从此再也不许提这件事了,永远都……”他停下发话,几乎忘记了,“长信侯呢?”

      群臣对望一眼,“方才陛下见师涓宁时,他独自上山去了。”

      “是这样。”李世民微微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由他去吧。”你们的人生,自己去走,朕,也要过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十年。

      就是这里了……当年,当间还在身边时,给绯雨唯一的安身之所——在夺去了他生命中的所有光明之后。

      也许,涓宁也曾经成为过他生命中的光,但只是一瞬而已,师家的人真如传说中吗?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不,不是的。

      推开小屋的门扉,他的心因喜悦而舒展,“泠儿,我来带你走。”

      “不。”曲泠的话让昔月的笑凝在脸上,如冰如霜。

      “为什么?”

      曲泠不回答,径自走到墙角去,空空如也的鸟笼里不知何时又停留着一只翠羽金爪的鸟儿,曲泠伸一只手指去逗弄着它。

      “翠,你说,谁是最强的人,谁能保护曲泠?是姐姐,是姐姐对不对?曲泠和姐姐,不要分开。”

      昔月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不会的,不会的,泠儿,你忘了我吗?最疼你的羽昔,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们?”

      但曲泠只是冷冷的,他的声音,表情,都一如往常,只是骨子里,隐隐散发的冰寒,令人害怕,这个最无辜也最无害,和这个污浊的世界毫不相干的孩子,真的,如此无情,如此……也不想与这个世界有所联系。什么时候,是被深深伤害了的什么时候,或者,是从一出生,已经毫无留恋地割断了他与整个世界的联系——他的全部感情。

      他还在那里,然而,曲泠,已经不再存在于人类的世界里。

      昔月叹一口气,夺门而出。

      “君侯。”

      昔月抬头,心绪纷乱,竟会大意到走这条路,这条,一定会撞见她的路。

      “很久不见了,君侯。”

      昔月看着眼前飘逸纤秀的少女,心中竟产生不了半点恨意。自己也曾经一心想保护她,才会将她交给绯雨不是吗?交给绯雨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被宠溺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孩,现在,她却成为了曲泠口中的最强的人了,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哀。被她杀死的羽间是无辜的,然而她也是,有罪的,是自己,只是自己,自以为能解救一切,免除纷争的自己,是为了一己喜好,选择牺牲者的自己不是吗?但他并没有提起过去,过去,就是过,去,的意思。

      “你见过曲泠了?”

      “是。”

      “我也见过了李世民。”

      “我会劝他退兵的。”

      “不用了,谢谢,他已经答应离开。”

      昔月沉默了一会儿,“当然,你做得到——最强的人。”

      看见涓宁微微疑惑,便补充道:“是泠儿说的。”

      “是么?”涓宁淡淡的,看不出她是喜是悲,昔月只能看见林中班驳的阳光,一闪一闪映在她的侧脸上,有一种金色的神祉般的美丽。

      “樱花快开了。大军会吓到柔弱的花儿的,李世民会在花开前离开,而你,不妨留下来,看一看。”

      “不了。”昔月勉强笑一笑,“我要走了。请你照顾好泠儿吧。”

      “我会的。”涓宁扬一扬手,闲丸几乎是立刻地跳到她的肩上,再回头时,昔月已走得看不见了。

      林中空气清新,有一种淡得几乎闻不到的香气。

      涓宁顺风来的方向望去,似云似烟,那是樱林的方向。还未察觉前,自己已提身来到樱林。

      樱花都开了,却都是白色,不复记忆中的粉红。

      是记忆错了吗?还是我错了?到底我错过了什么,忘记了什么,记忆中的一切,又有多少真正的发生过?涓宁穿过丛丛花树,心底一阵阵迷茫,眼睛里,有什么隐隐作痛。

      记得的,全忘却。

      忘掉的,尽想起。

      到底,那个人,那样一个人,他存不存在?

      他是不是存在过?

      手腕上再一次泛上热辣的感觉,却不敢低首去看,只是一步步地走。

      却连这脚步,也不真实。

      冥冥中,与谁的脚步交错,靠近,擦兼而过。

      心一瞬间痛得象要裂开,却听见闲丸在肩上叫一声,一个欢快的后空翻。

      似暗夜风暴中迷航的渔船,忽见到灯塔的光亮,温暖的感觉,自脚趾,一点点蔓延开,全身舒展。

      林居中,亮起一支灯光。

      在林中,那是千里万里外,也看得见的光,唯一得见的光。

      是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呵。涓宁放开拳头,任指掌上划破的伤口里,血流肆意。

      门开的时候,涓宁已泛起一个笑容。

      小屋里曲泠背身而立,鸟笼在头上晃晃悠悠,顺着风空空地摇。

      曲泠回过身来,笑容明媚。“姐姐。”

      灯光在他身上层层环绕,那笑容灿烂耀眼,令人眩惑。

      涓宁的目光却凝住,瞳孔一瞬间收缩——曲泠洁净的白衫上,奇异地存留着几抹鲜红的痕迹,正慢慢晕开,而他的手中……

      而他的手中,染得血红的小小柔软的翠,是早已不得活了。

      闲丸悲鸣一声,跳下她的肩头,行动敏捷地把翠从曲泠手里夺出,跳上桌面,再一蹬,已从窗口跃上窗外的树枝,远远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桌子一摇一摆中,油灯清脆地跌碎。屋子里恢复了幽暗。

      将手在自己的白衫上擦一下,两下,曲泠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曲泠会对姐姐好,只对姐姐好,所以,也请姐姐,只爱曲泠。只爱曲泠,忘掉别人。”

      暮色中他的目光清亮,虽然嘴角淡淡地含着笑,声音里却连一点感情也没有。

      涓宁不可遏制地发抖,全身象在冰水里浸过。

      涓宁一步步地退,身体撞到门上,才醒过来一样,转身甩开门,疯了一样狂跑出去。风声在耳边回旋,象是许多人在同时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抱住一棵树,眼里痛了好久的东西,夺眶而出。

      “绯……”

      “绯……”

      “绯雨……!!!!!”

      胸口那积了太久太久的愤怒,悲伤,哀怨,自怜,寂寞,孤单,一下子全爆发出来。

      是这个名字吧,是这个名字吧,这一辈子,爱过恨过,喜过痛过,都只为他。

      都只为他。

      却再也想不起他的脸,他的语气,他的温度,想不起他的手掌有多大,他的目光有多温柔,竟……都忘记了,甚至想不起忘记的理由。

      记忆中,唯有花瓣凋零,透明无色。

      樱花纷纷扬扬,随风而下,心里闪现奇异的宁静。

      多年以前,他就是在这样的樱花雨中出现的。

      模糊的片断闪过脑海,泛起昏乱的睡意。

      睡一下吧。她缓缓坐下。

      睡一下吧。她闭上眼睛。

      也许醒来时,他会再一次出现在清晨的樱花雨中。

      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那总是新的一天了。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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