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卞九欢

27、利用

　　无人的暗夜里，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

　　寂静的角落里，黯淡的月色旁。

　　姜厉靠得实在是太近了，闻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奇怪的是这种气息却不是迫人的，那个威胁着叫嚣着的姜厉仿佛消失了，剩下的这个姜厉好像是一只小动物，他那双动人的眼睛里好像夹了泪水，被模糊了视线的眼睛里写着炽热的迷恋，好像是他冰凉的身上唯一留有余温的东西。

　　可是那种柔软与脆弱转瞬即逝，他躲开了目光，后退了一步，眼睛看着别处说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动闻素……给我条件。”

　　他仿佛后退了一步，有意避开之前说过的那些狠话，只是轻声说道：“给我条件就好。”

　　他做不成闻晏的情人，现在也做不成她的亲人，他不能坐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在他指尖溜走，他一定要留下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样的，他一定要留下来。

　　可是，闻晏却逼近了一步，她审视着那双眼睛，那曾经是一双无助的漂亮眼睛，现在早就变得阴狠又恶毒，被仇恨蒙蔽了一切，她很确定姜厉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闻晏问道：“你的野心那么大，我就算是全部身家投进去，填的满吗？你今天想要闻素孩子的命，明天想要夏珍的脑袋，我要怎么往你的坎儿里头填？”

　　姜厉说：“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做旋转木马，带我去跳舞，想让你——”

　　想让你一直一直陪着我，再也不分离。

　　可是他不敢确定，他从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也得不到，求别人的施舍更是不可得，他只能去争，去抢，他要是抢到手了，他就死死抓在手里，直到掐死那只他辛苦捕来的白鸟也不肯松手。

　　那一刻他服软了，他怕闻晏这么一直生气下去，他真的会失去她，他想解释这一切都是夏珍逼他的，如果他不这么做，夏珍就永远不会对他有好感，那么她迟早会……

　　迟早会把那些信抖出来。

　　姜厉打了个哆嗦，闻晏怎么会懂？她怎么会知道他为了藏那些信有多恐惧？那是他少年不知事时无法抑制的情感，用闻晏的话来说，那情感龌龊、不正，且不伦。

　　姜厉定定地看着闻晏，说道：“我没得选。”

　　闻晏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没得选？

　　他怎么会没得选？

　　他什么都有了不是吗？

　　是他自己选了要毁掉他应有的人生来复仇，是他选了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骗取别人的信任。

　　闻晏觉得好笑：“姜厉，你当我是傻子吗？难道我会真的相信你没得选？”

　　姜厉哆嗦了一下，他无法解释，末了，他只能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得选。”

　　那已经寄到他门口的、被铁丝扎穿肚子的小熊。

　　那些他以为会传到闻晏手中的信件，那些他以为只会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那是悬在他脖子上的刀，灌入他腹中的毒液。

　　以前他急于让闻晏知道这些秘密，可是现在，他生怕闻晏发现他那深藏的爱慕。

　　他就像是一个世人眼里的怪物，时刻自卑于自身的丑陋，生怕在所爱的人面前现了丑恶的原形。

　　走廊里再次安静下去了。

　　就在闻晏想说什么的时候，病房里忽然传来闻素凄厉的惨叫声，她不断地尖叫着，夏珍慌忙地安慰着她，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可是换来的只是闻素更加害怕的叫声。

　　闻晏想冲过去看看情况，姜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闻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到他在黑暗里颤抖。

　　姜厉轻声说道：“你去没有用的。”

　　闻晏心里清楚，现在闻素如同惊弓之鸟，她只相信姜厉。

　　如果姜厉不去，她就会持续一整天发狂地尖叫。

　　月色下，姜厉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尽可能冷静地看向身边的闻晏：“夏天就要过去了。”

　　“你答应了的，夏天结束之前，会带我去游乐园，带我去坐旋转木马。”

　　闻晏诧异地看着他，她看看姜厉的脸，又看看姜厉死死抓着她腕部的手，诧异地问道：“姜厉，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姜厉咬了咬嘴唇。

　　他多么希望这夏日永无尽头。

　　多么希望这旖旎永不褪去。

　　多么希望那盛夏的绿，一直维持到无尽的寒冬。

　　可是不会了。夏日转瞬即逝，四季轮流更替。

　　姜厉说：“是。”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现在就离开，你们就等着给刚流产的闻素打安定吧。”

　　听着病房里混乱的声音、闻素惊恐的叫声，闻晏咬了咬牙，末了，她看着那个狼子野心的养弟，终了还是只能妥协：“好。我陪你去，你去安慰她。”

　　姜厉这才松开了闻晏，起身向闻素的病房走去。他一走进去，闻素就不再惨叫了，像只温顺的小猫似的坐在床上，死死地抓着姜厉的手臂不肯松开。

　　她很听话，很乖巧，好像再也不是那个张扬跋扈的闻素了，静静地依偎着姜厉的肩膀，好像真的相信了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闻晏试图走过去和她说话，可是闻素却好像不认得她了，始终把头埋在姜厉肩膀上不肯吭声。

　　闻晏不由得想，之前那个又张扬又傲慢的孩子啊……

　　偏偏变成这幅模样。

　　闻晏看着坐在病床前的姜厉，他温柔又英俊，仿佛是一个完美的情人，目光里的温柔几乎可以把人冰冷的心融化了。

　　可是她也知道他是一个何等精明的骗子，如何急于追求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闻晏心里很清楚，姜厉已经挑起了这场战争，可是她却还不够忍心，至少不够忍心用最坏的手段来报复他。

　　她听见姜厉抱着闻素轻声安慰：“没事了，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弟弟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弟弟？

　　闻晏觉得可笑。

　　以前，他不是最恨闻家的吗？他不是最恨这个养子的身份，最恨他们对他的控制吗？

　　可是到了现在，怎么反倒口口声声宣扬起来了呢？

　　闻晏想这些的时候，姜厉忽然抬起眼睛，看向她，轻声问道：“是吧，大哥？”

　　他对着闻晏伸出了手：“我们是家人，对吧？”

　　闻晏微微俯下身，借着月色看向姜厉的脸，带着嘲讽的笑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是吗？你想做我的家人？”

　　不顾一切地毁了我的家，现在说想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姜厉，你不觉得你自己太过贪心了吗？

　　她敏锐地注意到姜厉躲开了她，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从他闪躲的眼睛里看出答案：不，他不想。

　　他想要得更多，比任何人想要的都多。

　　他的野心都快把他自己撑破了，就连他自己都清楚他想要他不该要的东西。

　　可惜，他还是贪心。

　　这时，闻素忽然伸出手，拉住了闻晏的手。

　　她的意识还尚且不怎么清醒，姜厉要拉闻晏，她就跟着一起拉住，像只温顺的傀儡。

　　夏珍站在门外看着他们几个，她有点难过地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了。她犹豫了一下，又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想要进入到门里来，可是她刚刚一靠近，闻素就凄厉地怪叫了起来，吓得夏珍慌忙退出去了。

　　闻素抓着闻晏的手，姜厉犹豫了一下，也抓住了她的手，因为他知道闻晏不会在这个时候甩开他。

　　姜厉在月色下抬起头，看向面前阴着脸的闻晏，问道：“我们明天就去，好吗？”

　　他好像生怕失去什么似的，死死扼住闻晏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把那里捏碎，眼睛里带着少年的纯澈，却也带着阴狠的野心，仿佛生怕晚了一刻闻晏就要反悔似的：

　　“明天天一亮就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