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卞九欢

26、龃龉

　　闻晏匆匆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闻素的孩子已经没了。

　　她躲在病房里，拒绝见她母亲，拒绝见左寻，却一直拉着姜厉的手，仿佛他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似的，生怕他离开。哪怕是姜厉想离开病床前一步，她都会害怕地大叫，捂住自己的头哆嗦个不休。

　　闻晏冲进了病房。

　　闻素已经吃了安定睡过去了，即便是睡着了，她还是因为害怕而抓着姜厉的手。

　　闻晏皱眉看向姜厉。

　　姜厉站起了身，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来，遗憾地看向闻晏，说道：“我想救她的……”

　　闻晏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抬起了手，无声地反锁上了门。

　　姜厉还在试图骗她，他做出难过的神情来：“我没想到左寻能对她下那么狠的手，我报警了，也打了急救，可惜还是没把孩子留下来，但是你放心，他们两个一定可以离婚……”

　　闻晏抬手就狠狠打了姜厉一巴掌，直接毫不留情地砸在他那人模人样的脸上。

　　她怒目而视，死死盯着姜厉，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咬牙说道：“你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心……”

　　姜厉捂住脸，做出震惊的模样来，带着几分脆弱，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哥？”

　　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好像他真的是个无辜的少年被迁怒了似的，以至于闻晏都快被他气疯了。

　　好一副伪善的面孔，好一副狠毒的心肠……

　　姜厉啊姜厉，你可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你做了刽子手，竟然还能摇身一变变成闻素的恩人，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是真像样……

　　闻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有勇气你能骗过我？”

　　姜厉捂着脸，露出那副脆弱、不解又痛苦的神情来，他委屈地看着闻晏，哽咽着说道：“你就这么恨我吗，现在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了，我想保护她，你都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紧接着，那副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忽然变成阴狠又可怕的怪笑，他露出狰狞的神情来，咬牙笑着说道：

　　“你还不知道吧？就连夏珍都要来亲自谢谢我呢。我要把她女儿那个家暴的丈夫送进监狱，这可是连你这个大哥都没法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你不谢谢我吗？你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你的家人，你做到了吗？”

　　闻晏看着他那可怕的眼睛，说道：“好，你厉害。姜厉，你真是厉害。”

　　姜厉拿出手机来，把那段闻素被暴打的视频放到闻晏面前来，冷笑道：“说真的，要不是夏珍威胁我，这件事我也是不屑于做的。”

　　“可是我要是把这段视频放到网上，夏珍就该发疯了吧？她那种年代的女人，怎么能容忍家丑外扬……”

　　闻晏深吸一口气，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姜厉，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厉逼近了一步，在寂静的医院里靠近了闻晏，他就站在闻素的床头，在闻晏耳边轻声说道：“我劝你最好小点声，别把你妹妹吵醒了。不然她就会发现她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是想骗她了，她可怎么活下去啊？”

　　闻晏皱眉看着他：“少废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姜厉垂着眸子，他近乎迷恋地看着闻晏，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不，你在看我，可是你的眼睛里没有我，一直没有我。为什么？”

　　他进一步逼近了窗前的闻晏，直到近得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才说道：“你答应了的，秋天之前的旋转木马，你要陪我去。”

　　闻晏怒道：“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谁的命，谁死了你才甘心，你说清楚。”

　　姜厉笑着说道：“嘘……”

　　“不要吵醒睡梦中的女孩。你不想让她看见我们这样吧？她已经没了孩子了，现在要是她的大哥和她的弟弟再反目……你说她会多伤心啊？”

　　他伸手抚摸着闻晏的下巴，手指在那里轻轻摩挲着，温柔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他拉起闻晏的脸来，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我。”

　　“我要你看我。”

　　“你恨我也好，憎我也罢，但是我要你看我。”

　　他咬着牙，仿佛这是什么让他恨到了骨子里的事情似的，他把这些秘密从胸腔最深处挖出来，怪笑着摊在手心里逼着闻晏去看：“就算是看见我让你反胃、让你恶心、让你不齿，我也要你看我。”

　　就在两个人陷入僵持的时候，紧闭的门被人敲了敲。

　　姜厉这才放开了闻晏。

　　闻晏走出去，开了门。

　　是夏珍，夏珍站在门口，明明是夏天，她却冷得跟深冬似的。

　　夏珍一看到闻晏，登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本来关系并不是很亲昵，可是事到如今，夏珍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也没有了，她看到闻晏仿佛看到她亲生儿子似的，慌乱地抓着他的手，说道：“这可怎么办啊？素素以后可怎么办啊？”

　　闻晏有点厌烦地甩开了她，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等她的身体痊愈了，她愿意自己过就自己过，愿意再结婚就再结婚，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夏珍着急地说道：“可是她已经流过一次产了，以后就不好生了，万一她和我一样，一直生不了孩子，那该怎么办？”

　　闻晏本来被姜厉吵得头疼，夏珍又烦得她更难受，闻晏说道：“你女儿一个成年人，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难道不能生孩子就不能活了吗？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孩子，从外面领养一个，当成亲生的养就是了。”

　　夏珍忽然转头看向姜厉。

　　从外头另一个，当成亲生的养？还不知道领回来一个什么样狼子野心的东西呢。

　　但是现在夏珍对姜厉的态度明显改观了，她把姜厉当做是救了她女儿一命的人，虽然她还是讨厌姜厉，但是不敢明面上讨厌了，只敢暗搓搓藏在心里抱怨。

　　她见闻素已经睡了，也不再把她赶出病房去，连忙走进了屋子，守在女儿的病榻前，伤心难过地掉眼泪。

　　闻晏替她把门关上了。

　　私人医院的走廊里一片死寂，除了值班的医生，附近的病房里一个病人也没有。

　　闻晏无声地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姜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闻晏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忽然冷声开口：“你知道吗，闻素其实对我没有那么重要，她虽然是我的妹妹，但是我没那么爱她。”

　　她转过头，漠然看着姜厉：“但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你有多狠心，你有多迫切向向我证明你比我强，你有多迫切想挑起这场战争。”

　　姜厉忽然笑了：“我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闻晏冷冰冰地说道：“就算是她在我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但是我说过，我要保护我的家人，这是我的责任。就像我当初要照顾你一样，都是我的责任。”

　　她猛地抬手，对准黑暗中的姜厉狠狠一拳打了上去，正中他的腹部。

　　看着姜厉痛苦地蜷曲成一团，闻晏咬牙说道：“真是荒唐啊，我还试图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因为谷容告诉我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只是把路走偏了，可是我现在看看，你是个好孩子？不，你是个披着人皮的恶狼，你恨不得吞噬所有人的血肉。”

　　姜厉的脸色变了，他忍着痛，咬牙冷笑道：“是吗？谷容的话对你就那么重要，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相信她？你拎清一点吧，她是你朋友的妻子，你——”

　　闻晏又给了他一拳：“你才应该拎清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龌龊的。”

　　她这一拳打在姜厉脸上，直接把姜厉的嘴角打破了，血沿着嘴角留了下来。

　　姜厉冷笑着吐了一口血沫子，任由她打，也不还手，他见闻晏要走，立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硬生生把她拖了回来，他怪笑着反问：“龌龊？”

　　医院的走廊里，闻素就在隔壁睡着，值班的医生听见打斗，探头出来看了看情况。

　　夏珍听见他们吵架，只当做耳聋，不敢去参与他们之间的事情。

　　姜厉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正掐着闻晏的咽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的手在抖，他不能看着闻晏就这么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能闻到闻晏身上那熟悉的气息，那他在山间的夜里思念时发狂的气息，那他无数次试图从那件旧了的T恤上寻求的气息，她就近在咫尺，可是她现在讨厌他，讨厌到了极点。

　　姜厉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你说我龌龊？”

　　他低头苦笑了一声：“那你还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闻晏在他的手里挣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姜厉想要掐死她。

　　姜厉抚摸着她纤细脖子上平滑的肌肤，手指在咽喉处流连，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中混杂着令他熟悉的气息，他逼近了闻晏，像是一只小动物似的在她身上找寻那令他安心的东西，在无人的走廊里用几近哀求的声调嘶哑地说道：

　　“我比你想象中，还要龌龊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