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星玉衡》云知语

9、第 9 章

　　我哥在这儿啊？“沈梦婷看样子也是才知道沈衡在咖啡厅。
　　石明今也像沈梦婷那样压低声音：“本来说不来的。这顿烧烤他出钱，我出力。但是你哥今天身体不舒服，回家的路上堵车，干脆就过来了。”
　　“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躺着睡一觉多好，还坐着睡。亏他也能睡着。”沈梦婷瞧着周围，没什么能给沈衡盖着的东西，“算了，不管他了。紫玉，我哥坐那边，你就坐这边吧。虽然没他那边沙发长，但比外面那些单人座椅好多了，这好歹能躺一会儿。”
　　“梦婷，我真的没事。”黎紫玉再一次强调。

　　“得了吧。”沈梦婷显然不信，“我认识你一共也没几个月，听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和‘没事’。”
　　“吵醒你了没事，我做操不小心打疼你了也没事。别人说没事，或许真没事，但是你说没事，我不会觉得你真没事。”确认了黎紫玉的手机就在她自己手边儿，沈梦婷摆手要走：“疼别忍着，该休息就休息。我今天本来就是想带你来蹭饭的，其实没想让你干活儿。唉……”
　　黎紫玉并不想和沈衡独处，哪怕对方睡着了。她急于离开这里：“可我就是真的没事啊。”
　　疼着实是疼，可并没伤筋骨。现在已经好多了。

　　正当黎紫玉急于证明自己，她忍着腿上残余的疼痛快走了两步，踩到厚厚的地毯边缘，一下又扭到脚。
　　“哎呀！”黎紫玉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石明今和沈梦婷双双被气笑，而阖目熟睡的沈衡，眼皮忽然动了动。

　　石明今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沈梦婷对石明今还抱有希望，也跟着出去继续忙活了。
　　黎紫玉伸手捞过被沈梦婷放在沙发椅背上的她的外衣，从里面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便望向沈衡。

　　他大概很累吧。
　　方才她崴脚喊得那一声其实不算小，但是沈衡居然没有醒。
　　就那么合着大衣，头往沙发背上一歪，以一个绝对不算舒服的姿势睡着。
　　驼色外套里面的围巾甚至都没有摘下来，透出更里面领子板正的衬衫。顺着往下看，衬衫透出外套的袖口，白色洁净的衬衫袖口上是颗方正的袖扣。
　　这让黎紫玉回想起沈衡家的厨房，客厅，以及客厅里方形的小提琴。

　　再往下看。
　　“哇。”
　　黎紫玉不由感叹出声。
　　竟然是双圆头皮鞋。
　　她以为，这样一个注重形式的人，生活中的一切都必须要有棱有角呢。
　　想着想着，黎紫玉笑出了声。

　　“笑什么。”一个含糊的，带有浓浓睡意的声音陡然在安静的休息室中响起。
　　黎紫玉立时敛了神色，表情严肃的不像话。

　　沈衡确实被黎紫玉那一声吵醒了，但他太累太困，并不想睁开眼睛而已。
　　只是醒了就是醒了，再就没能入睡。

　　就听见小耗子一样窸窸窣窣的动作声，让他下意识眯了眼睛去找声音的来源。
　　是她啊。
　　沈衡不知怎么，右手的小指忽然动了动。
　　随后一刻，他几乎迷惑的反省自己为何无缘无故重现了女孩那只手的冰冷触感。
　　再然后，听见她笑。
　　他问了句“笑什么”，屋子里就消了音。
　　好奇驱使他主动适应光线，当女孩儿的轮廓投在眼睛里，他对女孩的拘谨和脸上仿佛天塌了的表情感到有趣。
　　于是他重复：“你笑什么？”

　　黎紫玉尴尬地假装扶了扶眼镜。难不成要她说，我在笑你的圆头皮鞋？
　　“我，没笑什么。”

　　沈衡凝视着光线中的黎紫玉，破天荒地想开玩笑逗逗她。
　　刚用了一点力，颈椎的僵硬让他不得不停在原处。
　　沈衡皱眉。
　　他又睡落枕了。

　　沈衡这一皱眉，黎紫玉更担心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指甲扣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我去看看梦婷。”
　　黎紫玉刚站起来，偷偷尝试移动身体几次而不得的沈衡放弃似的叹息：“黎紫玉。”
　　“啊？”
　　沈衡颇为无奈：“你能不能扶我起来。”

　　黎紫玉从未被一个看起来好端端的人求助过。
　　这一刻，黎紫玉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种沈衡这个举动可能代表的深意，以及自己能做的几种应对。

　　“我落枕了。”
　　当对方说出要她帮忙的原因，黎紫玉如释重负。
　　可那时，黎紫玉也没想到一个人落枕能逗得她笑得停不下来。

　　“别别别，轻一点！”黎紫玉隔着沈衡的衬衫袖子，握着他的右手手腕，刚往上拉了拉，沈衡左手就捂着后颈，“疼疼！”
　　黎紫玉把他的右胳膊放回去，沈衡又痛呼：“你轻一点啊！疼啊！”

　　黎紫玉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在沈衡肩上捏了两下，试图缓解他的肩颈疼痛让他自己起来。
　　结果她刚捏了两下沈衡就疼的拍她衣袖。

　　黎紫玉哭笑不得：“那你自己试试动一下。”
　　沈衡似乎噎了噎，才道：“我要能自己起来，我还找你吗？”

　　黎紫玉面对这个仅算相熟的男人，着实不知道怎么下手。
　　“要不我找梦婷来吧。”黎紫玉笑起来眉毛弯起好看的弧度，“你这样子我很难做，我一个人也抱不动你。”

　　沈衡下意识点头，又牵动了颈椎，疼的咧嘴：“行，你叫明今来吧。叫梦婷来梦婷那莽撞丫头得把我骨头摇散架了。”

　　黎紫玉确实只找了石明今一个人，可架不住沈梦婷一直在关注石明今。
　　休息室里，石明今还不及调侃沈衡，沈梦婷便撸起袖子直接绕道沈衡背后：“落枕啊，我最擅长治落枕了。”
　　沈衡黑着脸：“梦婷你干嘛？”
　　沈梦婷十指交叉，压了压手指，然后对准沈衡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按上去：“我妈睡觉就总落枕，都是我给按摩好的。哥，你忍住啊！”

　　沈衡的脸上终于有了和以往的从容完全相反的慌张：“梦婷，我颈椎好像不疼了，你别动啊！”
　　沈梦婷理所当然地答说：“说什么呢？不舒服就得抓紧治！”
　　很快，休息室里高扬起沈衡杀猪一样的痛呼。

　　暮色将至，咖啡厅后身的玻璃房里，沈梦婷躲沈衡躲得远远的。
　　烤盘里又空了，沈梦婷戳戳黎紫玉：“紫玉，你去呗。”
　　黎紫玉瞄了眼跟石明今坐在一起聊天烤串的沈衡，嘴角弯起：“行。”
　　“来盘鸡翅，再让他们烤点素菜！”沈梦婷叮嘱说。
　　黎紫玉止不住笑意：“你说你明知道你哥不愿意，你惹他干嘛？”
　　沈梦婷挎着脸：“我不是怕他拖久了更不舒服嘛。哪知道他这么介意，两个小时了，一个字儿都没和我说过。“
　　黎紫玉摇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

　　石明今见黎紫玉端个盘子来了，从烧烤架上拿起一把肉串：“吃吗？”
　　黎紫玉看看烤炉：“有鸡翅和素菜吗？梦婷想吃。”
　　“鸡翅还没熟，得再等几分钟。”石明今站起身，“我去拿菜串。”
　　石明今指了指墙角凑在一起喝酒吃串的同样来帮忙布置的朋友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太能吃了。”

　　“老衡，帮我看着点火。”石明今是那种不论说什么话都让人觉得他儒雅的人，就算说的话不儒雅，也让人觉得是反差萌的类型。
　　黎紫玉很吃这一套，但沈衡不是。
　　沈衡冷哼一声，喝了口啤酒，压根没搭理他。

　　黎紫玉不了解这对发小儿的平日不说话也具有的默契。害怕冷场，也不想看见烤炉没人管一堆好食材被烤糊浪费，黎紫玉主动提出：“我看着吧，我以前帮家里看过火。明今哥你去吧。”
　　石明今默了默，其实沈衡不会放着不管的。
　　不能揭穿好友老底，石明今硬是在沈衡头发上薅了一把：“那就辛苦紫玉了。”
　　黎紫玉乖巧道：“没有。”

　　石明今很快离开。
　　烤炉上的各种肉透出诱人的金黄色，黎紫玉忽然发现自己接的是烫手山芋。
　　手边的烧烤料多达十余种，她哪里知道哪块肉该加什么了。
　　一旁被石明今薅过头发的沈衡一脸不爽，黎紫玉放弃向沈衡请教的想法。
　　用小刷子蘸了蘸辣椒粉，她随意刷在了几片肉上。

　　“你刷的不对。”沈衡忽然说。
　　黎紫玉像只受惊的土拨鼠，她缩着手，小心翼翼地询问：“哪里错了？”
　　微醺状态的沈衡似乎定定神才看清是黎紫玉一样：“没事，你刷吧。”

　　沈衡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迁就的放弃。
　　黎紫玉认真起来：“我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下次就不会错了。”

　　沈衡随意摆手，没说什么。自己给自己续了一杯淡黄透亮的啤酒，似乎并不想延申这个话题。

　　黎紫玉揪紧了手指。沈梦婷说是需要她帮忙，其实就是带她来蹭饭。
　　沈梦婷是沈衡的妹妹，自然怎样都可以。
　　可她只是一个外人，她很清楚。
　　她喜欢沈梦婷。
　　她不想让沈梦婷的亲人因为她不高兴。

　　“对不起。“黎紫玉当时想的是，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是沈衡不是一个会随便指责谁的人。既然自己可能真的错了，那么道歉就完事儿了。

　　黎紫玉这样一道歉，沈衡到唇边的啤酒忽然就喝不下去了。
　　他抬眸，因为黎紫玉身后直射来的灯光眯了眯眸子才问：“你为什么道歉？“

　　黎紫玉尴尬地指着烤炉：“我不是，刷错了吗？“
　　沈衡定定地观察黎紫玉的局促，他未着一言。忽然站起身，占据了黎紫玉让出来的地方。动作说熟练说不熟练也不熟练地挑调料往烤炉上面烤的吱吱作响的肉上刷着。

　　黎紫玉在旁边站着，呛人的烟往她那边儿飘，她往后让了让。
　　又害怕错过沈衡的“正确操作”，一个劲儿地探着小脑袋。

　　“这么大的烟，不知道你刚才怎么忍的了。”刷过一层油后，沈衡如是说。然后黎紫玉就见沈衡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风扇来，摆放的地方刚好可以把油烟吹到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对比自己和沈衡的刷调料方法良久，黎紫玉也没观察出差别。
　　黎紫玉纳闷儿地问：“所以，我到底哪儿错了？”

　　沈衡不急不慌地给肉翻面，同样不急不忙地问：“看出里面的门道了嘛？”
　　黎紫玉咬唇：“没有。”

　　沈衡又问了一遍：“那你为什么道歉？“
　　“嗯？“黎紫玉摸不清沈衡的意思。

　　“你和我刷调料的方法没有任何区别，”沈衡指了指被黎紫玉刷过辣椒的几片“牛肉“，”这些不是牛肉，是明今新弄到的小猪肉。腌制材料很特别，大概率不会好吃，所以没烤几片，也没打算给你们吃。“
　　不给吃就算了，可是黎紫玉还是没明白：“那你为什么说我刷错了？“
　　沈衡拿着炭钳拱了拱炭火，侧过身子字正腔圆地告知：“我和明今都不吃辣。“

　　那一刻，黎紫玉恍然大悟。
　　“哎呀，那真是太对不起了。“黎紫玉绕过沈衡的身后，去看那几片眼看着就快烤好的猪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黎紫玉很是抱歉：“我不认识这个。“

　　沈衡举起杯，豪爽地灌了一大口啤酒，端着杯，看着凑在炉边愁眉不展的黎紫玉，像长辈一样说道：“如果没弄清缘由，以后不要随便给人道歉。”
　　不是责备，没有抱怨。
　　反而是长辈一样的教导。不知为何，黎紫玉的心瞬间狠狠震颤。
　　她转头后，认真地应下来。看向沈衡的眸光里，有他人看不到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