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星玉衡》云知语

4、04

　　沈梦婷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麻烦的菜。在沈梦婷的引领下，她们两个人忙，但却有条理。
　　良久，沈梦婷把盖子盖好：“终于完成了!文火炖上两个小时就能吃了。”
　　沈梦婷把手套摘下来，侧头忽见黎紫玉有些干的唇：“看我这眼神！居然一直没发现！紫玉，渴了吧，你等着，我去给你弄水喝。”

　　一下午确实很渴，黎紫玉点了点头：“好，谢谢。”
　　沈梦婷笑说：“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沈梦婷离开厨房，黎紫玉在汤锅前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没意思，便轻轻地移步观察厨房陈设打发时间。
　　围厨房都绕了两圈，沈梦婷还没回来。
　　黎紫玉双手自然垂落。
　　“嘶。”
　　黎紫玉低头。
　　这厨房操作台的尖角居然划破了她的手背。
　　这一刻，黎紫玉盯着手背上的红痕和浅浅的血迹，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

　　会这样装饰家里的人真是个怪人。

　　黎紫玉知道自己生活上是个迷糊性子，现在不做些什么一会儿指不定会在同样的地方再伤一次。她找到一块擦碗巾，盖到了料理台的尖角上。

　　沈衡自用的鞋，向来和客用的区别放置。
　　以致于连沈梦婷都没发现沈衡已经回家，便眉开眼笑地拉着黎紫玉去吃晚饭了。

　　日落西山，靠在床头就睡着的沈衡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还朦胧着，就听肚子传来一声响。
　　不知道沈梦婷在厨房忙活半天给他做的是什么，沈衡半眯着眼睛，疲累的去了厨房。

　　打开保温锅的盖子，是药膳鸡汤。拿出汤勺想给自己乘一碗，却瞥见料理台角落，悬了一半的擦碗巾。
　　沈衡忽然浑身都不舒服，多年来强迫症一样的习惯让他即使饿了也顾不上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而是把盖着料理台一角的那块擦碗巾拿回它原来在的位置，板板正正。

　　当晚六点二十分，两个人逛了个街才到了沈梦婷预约的私家菜馆。‘
　　当晚七点，两人就因为沈梦婷突发的胃痛去了医院。

　　“我在他家吃饭，从来没吃到胃痛……”沈梦婷捂着胃，等着黎紫玉帮她挂号。
　　黎紫玉把沈梦婷的钱包往她外套口袋里一塞：“谁让你不听劝，一口气吃了三碗大米饭。”
　　黎紫玉比出三个手指：“那可是三碗啊，咱班男同学可能都没你吃得多。”
　　沈梦婷咬着牙坚持说道：“谁让他家新菜，又辣又香，太好吃了！”
　　黎紫玉摇头：“暴饮暴食要不得。”

　　就连沈梦婷自己都以为她是暴饮暴食引发的胃痛，哪知检查下来原是急性阑尾炎。
　　沈梦婷疼的靠着墙根蹲着，右手横在肚子前，拿着手机的左手伸出去：“紫玉，我，手机你拿着。“
　　沈梦婷报出一串数字：“我的开机密码。通讯录里，打电话，给我哥。”

　　很多很多年后，黎紫玉都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晚上。给沈衡的电话打通没多久，或许其实是久的。可黎紫玉印象里，总是自己焦虑没多久，沈衡就带着凛冽的冬日寒意出现在她的面前。
　　停在她面前时寒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却又暖的她只想流泪。
　　原因无他，只因听闻沈梦婷有事，沈衡来的速度太快了。

　　手术室外静悄悄的，沈衡靠在墙上，拿出一支烟。还没掏出火，一个柔柔的却坚毅的声音提醒道：“医院里不让抽烟。”

　　沈衡侧眸，就那样眸色不明的睨着她，仿佛她刚才的话他压根儿没听见。拇指一按，打火机窜出明亮的火苗。像是故意提醒她，你以为你是谁管我？
　　黎紫玉拧眉。她不喜欢这种不守规则的人。

　　沈衡的手离嘴里叼着的烟越来越近了，终于，在黎紫玉失望地转过头去以后，他轻哂一声，松开拇指，把打火机和烟都收回口袋里。

　　黎紫玉从小对烟味特别敏感，侧过头去等了半天也没闻见刺鼻的味道。再去看沈衡，他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依旧靠在墙上。身姿潇洒，好似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儿。
　　这晚没什么医患从这里路过，绝对的寂静让黎紫玉很是不自在。玩手机都玩不下去，她抬起头，看了眼“手术中”的标识。
　　黎紫玉揪着手机下的手指：“梦婷的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你要不要坐会儿？”

　　一连六座的长排椅，黎紫玉就坐在最远的那个座。沈衡站的确实有些乏，他本着不让女性尴尬的心情，没有就近入座，而是坐在了黎紫玉左手的位子上。

　　几乎是沈衡落座的那一刻，黎紫玉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按着手机背面的手指有些僵硬，黎紫玉开始紧张：“你不要担心，梦婷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对上沈衡微有惊讶的眼睛，黎紫玉别扭地别开头：“看网上说，阑尾炎手术一般不会有危险，梦婷她一定会没事的。”

　　“嗯。”沈衡凝视黎紫玉的侧脸，不太确定对方认没认出他是谁。
　　但有一点他可以想确认：“你怕我？”

　　“啊？”黎紫玉讶异问道，“我为什么怕你？”
　　沈衡从黎紫玉的眼中，看到了显然的疑惑。他想了想：“梦婷从小贪凉，得了阑尾炎不奇怪。”
　　黎紫玉不明白沈梦婷哥哥为什么说这个，她只能“哦”了一声，当作回复。

　　黎紫玉左耳上的水滴状耳钉在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沈衡顺势往下看，黎紫玉一副僵直后背的拘谨样子。他不禁问道：“既然我妹妹不是因为你而入院的，为什么你表现得跟做错了事一样？”

　　沈衡这样直言，黎紫玉垂下些头。她看着脚下的瓷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小她就被家里要求要乖，要听话。要富有同情心，要善良。要懂得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要懂得体谅别人。
　　要和男生保持一定距离，不要早恋。要有素质，要自尊自爱。

　　年少的时候不懂如何拿捏分寸，所以干脆恪守着家人的教诲。和异性同学和朋友基本不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注意的过了头。
　　这些年来，有时候她跟同性朋友交流时，偶尔都会脸红。何况是沈衡这样仪表堂堂的异性？

　　倒不是黎紫玉对沈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心思，只是对她来讲，外表帅气的人对她更容易造成影响，更容易让她过度紧张。

　　“我只是担心梦婷而已。”最后，黎紫玉也只是木讷地这样回答了。

　　沈衡在之后的很多年，每次回想起往事，总是最先想起这时的黎紫玉。
　　寡言，敏感。
　　并且看上去满腹心事。

　　黎紫玉是等沈梦婷手术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需要在这里等的。沈梦婷显然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她今夜要自己回学校了。
　　当然，沈衡是被临时叫过来也难得有次疏漏，忘了这件事。

　　联系医生帮忙找了专门的护理，沈衡对黎紫玉说道：“我送你回去。”那语气，不容置喙。

　　沈衡的车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雪花纷纷从天而降，黎紫玉看了窗外有一会儿，不断倒退的景观让她有些头晕。
　　她又去看车里的装饰，一个立方体的钢铁框架框着另一个立方体。亦是，棱角分明。

　　黎紫玉不禁把目光投到沈衡的脸上。她这会儿没戴眼镜，但是毕竟近距离一起待了这么久，她早就认出沈梦婷的这个哥哥，她早就见过，在哪儿见过。

　　沈衡不用回头，都知道旁边的女孩在看他。
　　因为沈梦婷手术成功而放松很多的沈衡终于有了笑模样，他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忽然侧眸打趣问道：“这是想起我是谁了？还是看我眼熟想不起来我是谁呢”

　　黎紫玉赧然，幸亏雪夜静谧，她心中格外平静。
　　“刚开始觉得眼熟，后来认出来了。”

　　感觉到身边的女孩儿从容很多，沈衡不知为何，忽然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你眼睛多少度？”

　　黎紫玉答说：“二百。”
　　“这个度数其实不算高。”他将近三百呢。

　　“五年前测的。”

　　难怪她之前在火锅店认不出自己！隔了这么多年，度数早就涨了吧！沈衡有那么一瞬的无语：“那你怎么不戴眼镜？”

　　黎紫玉拿起手机晃了晃：“网上不说，轻度近视可以矫正不用时刻戴眼镜？我那时候，以为我的视力会越来越好的。”

　　轻度近视是否需要时刻戴眼镜，他也不清楚，反正他一直戴。沈衡又问：“你现在多少度？”
　　“谁知道呢？”

　　沈衡瞥见黎紫玉嘻嘻笑着的样子，突然联想到沈梦婷平日敷衍他的样子。语气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有空去查查视力。”

　　黎紫玉一愣，然后缓缓绽出一个疏离而明显客套的更大的笑容：“哦。”

　　车一转弯，进入黎紫玉熟悉的路段。乖巧坐着的黎紫玉忽然问道：“梦婷，嗯……梦婷哥哥。”
　　这个称呼听得沈衡觉得别扭，仿佛他叫沈梦婷一样。沈衡目不斜视，一脚踩了油门：“我叫沈衡，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不行啊。”黎紫玉苦恼说，“你是梦婷的哥哥，我怎么能直接叫你的名字？”

　　沈衡心想，这些年在商场上和他称兄道弟的还少吗？真正的兄弟拎出来也没几个，还不是利益相关？尤其是最新签的这笔单，对方的老总是商界出了名的趋炎附势。谈成这笔生意，恶心了他好几天。
　　滨大的建筑隔着绿化带能远远看到，沈衡说道：“你们班同学有比你大的吗？”

　　“有啊。我上学早，别说我们班了，整个年级我都算小的。”黎紫玉说起这事脸上浮现真正的笑容。

　　“嗯，就像你说的，你身边的同学一般都比你大。那你的这些同学，每一个你都会叫他们哥哥姐姐吗？”

　　沈衡这么一说，黎紫玉琢磨一下，确实有道理。
　　“哦。”道理明白了，可叫还是没敢叫。

　　又经过一个红灯，沈衡问黎紫玉：“你们学校是不是就在前面？”

　　“是。”黎紫玉默了默，问道，“沈……咳，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回医院？”

　　“对。”敏锐如沈衡，他放慢了车速，“怎么，你有事？”

　　“没有没有！”黎紫玉一个劲儿的摆手。

　　沈衡察觉黎紫玉反应不太对，可又看不出想不到哪里不对。他没再说话，把车子恢复到原来的速度，一口气儿把车开到了滨大的正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黎紫玉解开安全带，表达感谢。
　　“没事，我还要谢你替我照顾梦婷。“沈衡瞧了眼滨大亮着的门岗灯，”滨大这个时间不让外来车辆进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谢谢你，再见。“
　　“再见。“

　　黎紫玉下了车，就站在路边，不进校门。
　　沈衡原打算看着她安全进滨大再离开的，可这姑娘站那儿不动了，他蹙眉。
　　难道她不知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很危险？这时候还瞎客套什么？

　　拉下车窗，沈衡难得唠叨：“赶紧回去。“
　　黎紫玉尴尬地笑了笑：“哎！好！我现在就回去。“
　　说罢，连跑带颠的跑到校门口。

　　沈衡不近不远地看着黎紫玉向门卫出示了证件，彻底进入滨大，才驱车离开。

　　天色已晚，街上的车不多。沈衡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突然想到需要给沈梦婷买些医院不会给准备的东西。

　　他回忆了附近的地形，决定调头先去那家便利店买些日常用品。
　　就这一耽搁，回医院的一条路上，他看见了拎着两大包东西的黎紫玉。
　　亮色的外套在路灯下格外显眼，大概因为手里东西太重，她走起来晃晃悠悠的，活像一只土生土长的南极企鹅。

　　沈衡算了算滨大正门到这里的距离，她抄近道也要横穿整个滨大。
　　再一想她在车上的吞吞吐吐，和在滨大正门的久久不离。
　　沈衡纳了闷儿。
　　既然她早就想要到这条路上买东西，刚才干嘛不让自己多捎她一段。

　　可是再怎么样沈衡也不会停车去问，沈梦婷还独自一人等在医院。沈衡暂时抛去心里的疑问，赶紧赶回了医院。

　　次日下午，黎紫玉宿舍里的三个人约好了一起去看沈梦婷。
　　沈梦婷暂时不能正常吃东西，卢琳帮她躺下休息后就去找大夫询问最近沈梦婷的饮食禁忌。有卢琳在，颜采就和沈衡熟稔地谈起了两家商界上的合作。唯有黎紫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直觉得自己在这里多余。
　　她左挪挪，又看看。沈梦婷躺在病床上，虚弱而安详。她站在窗前，踱步了几个来回，忽然听到颜采提到她的名字。
　　“紫玉人很好！“

　　黎紫玉下意识地好奇。颜采和沈衡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