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星玉衡》云知语

2、02

　　沈衡回国不过两天，却忙得连顿饭都没能闲适地吃过。下午谈完一笔生意，再堵个车，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间了。
　　“老大，你真的不用我陪？”秘书袁致在驾驶位问道。
　　沈衡往外看看，这里离他的住处是很近。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儿。”

　　袁致也看了眼火锅店的牌子，心想，老大真强悍，火锅居然都能自己一个人吃。
　　却听沈衡淡淡道：“你媳妇儿孩子是不是在家等你很久了？不违反交通规则的话，快点回去吧。“
　　“老大……”袁致心里一暖，原来是这样。
　　沈衡制止了袁致要下车的动作：“我自己可以。”
　　说完，半开车门，先把伞打好：“路上注意安全。”

　　报出袁致的姓名和电话号，老板立即知道他点了什么菜。
　　“先生，您先找个地方坐。“老板话刚出口，猛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他忘了给这位客人留位子！
　　订餐电话里，对方特意叮嘱他提前预留座位，尽量做到到店里很快能吃上，可刚才一打岔，他给忘了。

　　店里客人走了又来，一直没腾出空位。
　　老板头疼地询问沈衡的意见：“先生，您介不介意和别人拼桌？”
　　“介意。”沈衡回答地迅速又坚定。

　　五分钟后，老板带着别别扭扭的沈衡来到黎紫玉面前。
　　“小姑娘，你就一个人是吧。”

　　放在往常，有人这么问她黎紫玉会立即充满戒备以为对方怀有不轨之心。不过饭店这个地方……
　　“就我自己。是要拼桌吗？”
　　老板笑道：“小姑娘真聪明。”

　　她真的没猜错。
　　考虑到火锅的蒸汽也会让眼镜起雾，黎紫玉不久前刚把眼镜摘下来放到包里。模糊的视线中，是个衣冠整洁气质非凡的男人。又念在这是人声鼎沸的公共场所，黎紫玉痛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他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反正自己吃自己的，她此刻饿得不行，哪有精神管对面坐没坐人？

　　“那就好。”老板回身向肃着脸的沈衡说道，“先生，今天确实是我不对，忘记给您留位置。您看，要不您和这个小姑娘拼个桌。您今晚的消费，我给您算九折，行吗？”
　　沈衡起先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本来晚上吃火锅，是觉得今儿太冷，想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可他傍晚堵在路上听袁致给家里的电话才知道，今天是袁致女儿的生日。
　　双人火锅临时变成了单人火锅不说，还要和陌生人一个桌子吃饭。只是想一想，他连头发丝儿都觉得不舒服。

　　但是，这小姑娘，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他正定睛看着，就听老板对他说拼桌可以九折。
　　“好！”生意人沈衡忽然就痛快地坐到了黎紫玉对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沈衡瞬间改变了态度，老板还是放心地离开去张罗菜了。
　　因为提前预约，沈衡来的晚，可他的菜品反而上的更早。
　　古朴的单人铜锅一放在桌子内置的加热设备上，沈衡不禁拧眉。他侧头问服务生：“你确定没上错？”
　　服务生一愣，随即拿出老板给的订单挨个核对：“电话订单，麻辣锅，两盘牛肉一份绿叶蔬菜，一份肚丝。先生，没问题。”
　　“我知道了。”沈衡没再深问，而是看着眼前铜锅里厚厚的一层红油，叹气。
　　撕开外包装，拿出里面的筷子，沈衡挑了挑厚重的油。
　　他“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没用太大力气，所以也只有在对面借着手机支架戴耳机看动漫的黎紫玉注意到了。

　　用手机快速拨出一个号码，电话刚通，沈衡便恼然地对袁致说：“你怎么给我订了辣锅？”
　　袁致在那边微怔才道：“天气这么冷吃点辣锅多暖和。”
　　电话另一边，沈衡没说话。
　　袁致猜测，沈衡估计是不喜欢辣锅。他疑惑道：“老大，上个月韩总请你吃毛血旺，你不是吃的很开心？”
　　沈衡也不隐瞒：“然后我就闹了一天的肚子，胃痛三天。”

　　袁致扶额：“老大，那你怎么没跟我说？”他居然还特意叫老板给沈衡准备了麻辣口味的汤底。
　　沈衡回道：“你第二天休假，我就没告诉你。”
　　袁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大，那你吃了吗？”袁致忽然想到问题关键。
　　沈衡看着覆盖了一层红油的筷子头：“已经动了。”

　　过了几秒，袁致提议：“老大，要不你再点个锅？”
　　“不要。”沈衡像在置气，“浪费钱。”
　　袁致哭笑不得。
　　听闻他的女儿今天生日，沈衡给他的工资卡上多打了一笔钱，显然是贺礼。数额不算太多，可也绝对算不上少。

　　沈衡其人很懂经营，公司收益不错。沈衡对下属也很大方，对他自己却这么抠。袁致做沈衡助理三个月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现。于是袁致直乐：“老大，你换个汤底吧。我给你报销！”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更不要。”沈衡果断拒绝，“你的工资都是我给你开的，曲线浪费，不要。”
　　“……”

　　黎紫玉虽说戴着耳机，但沈衡打电话时，她的手机正好播放的是一个半天没有台词的场景。
　　所以沈衡的电话，给她听的一愣一愣的。
　　居然不喜欢辣锅？这世间居然有人不喜欢麻辣味火锅？
　　太暴殄天物了好吗？
　　你不要早说啊？我想要还没有呢？
　　黎紫玉正听的认真，她的菜也由服务生摆好在她左手侧的餐架上。

　　今天确实饿坏了，可她饭量其实不大。还是一个人来的，就只点了一份肉和一个菜拼和半份肉滑拼。
　　而且她运气不错，老板居然让服务生送了一碟蔬菜面给她作为赠品，完全不怕吃不饱。
　　奶白色的汤锅令人食欲大增。按照服务生的建议，黎紫玉先盛出一碗原汤，才下了肉。
　　然后她从菜拼里夹了许多菠菜放进锅里。只是在看见菜拼最下面的深绿色海带扣时，黎紫玉脸色很不好看。

　　为什么菜拼里面会有海带扣？一般的火锅店，海带扣不是需要单独购买吗？
　　黎紫玉后悔自己没提前问清楚，而自己又已经煮了一部分。
　　拿起桌上多出的一套餐具，拆开。她一个一个把海带扣挑出来，其后把放着海带扣的餐碟和挑过海带扣的筷子尽可能的往远处放，才换了自己的筷子，一股脑把蔬菜面也下到锅里。

　　沈衡挂断袁致电话以后，做了短暂的心理建设才咬咬牙把肉涮进红油滚烫的汤锅。
　　牛肉被提前妥善处理过，虽然厚实，但滑嫩可口。
　　沈衡被辣的直咧嘴。
　　可是……
　　真香。

　　奔波一天，沈衡确实很饿了。迅速解决一盘牛肉，半盘肚丝。
　　沈衡有些饱腹感才开始重新思考对面这个视海带如剧毒，面条一根一根吃的眼熟小姑娘到底是哪位。

　　小姑娘吃相很好。能看的出来可能是饿了，进食的速度不慢，但有序。
　　大概因为喝过汤，店里的空调开的又足，小姑娘不时用手背抵在额头上，似乎是在感受温度。
　　沈衡还是一点思路都没有。便收回目光，把自己那盘蔬菜，放进锅里半盘。

　　吃完最后一口面，黎紫玉心满意足地向后一倚，靠在椅背。
　　她摸着明显凸起一些的肚子，感概自己又暴饮暴食的同时，不禁想到一个问题。
　　食物真的可以让人幸福。

　　就像刚才，毫无征兆的大雨害得她无比狼狈，心酸自怜。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就足以挥散她所有的不安与悲哀。
　　恢复了满满的正能量，黎紫玉的视线不免放在坐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黎紫玉觉着新鲜。
　　她第一次遇见，吃麻辣火锅还要把菜肉在清水里过一遍再入口的。

　　黎紫玉忽然有些可惜自己今天没赶上店里的麻辣火锅。不然她真想亲口试试，到底是这家的麻辣汤底真的辣，还是对面的人不能吃辣。
　　要是汤底真的辣……
　　明明已经吃饱喝足的黎紫玉咽了咽口水。
　　那一定很好吃。
　　黎紫玉这样想着。

　　沈衡最后一口肚丝吃完，就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清水一饮而尽。起先他被牛肉嫩滑的口感所惑，吃了不少的辣椒油。可终究理智战胜了食欲，半途他准备了清水把肉和菜上面过多的油腻涮出去，舌尖那种酥麻劲儿才散开些。
　　好歹把所有点的食物都吃完，一抬头，对面的小姑娘表情复杂。
　　沈衡觉得，那表情和眼神里面有可惜，也有羡慕。毫无来由，全凭感觉。

　　“嗯？”沈衡见小姑娘盯着他的目光不见收敛，他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人家。
　　正待他要出言询问，小姑娘像是刚回过神。许是意识到自己在看他，小姑娘忽然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没见过有人吃麻辣火锅还用清水涮菜的。对不起，你不要误会。”

　　“嗯。”沈衡得知了原因，便随口解释一句：“实在太辣了。”

　　黎紫玉听着声音，总觉得有些熟悉。
　　可那尴尬劲儿还没过，黎紫玉红着脸，不知所措。

　　“对不起。”他听黎紫玉又极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沈衡心里想。
　　这要是换作他看别人这么吃饭，他估计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沈衡无话可接。拿出钱包，准备起身去付账。却在黎紫玉忍不住热，几下把她披着的头发盘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眼前的小姑娘曾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本身就是巴掌大的脸。头发一盘起来，丸子头显得她更加娇小。可让沈衡在意的不是她变换后的发型，是头发收起来以后小姑娘左耳上的一枚六角雪花形耳钉。
　　其中一角的边缘镶嵌了碎钻。
　　且明明是成对的耳钉，却只有左耳戴着。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忽然重合，沈衡突然间有些不爽。
　　那天这小姑娘盯着他看，他不是没有发现。正是因为发现了，才主动上前去问一条他迟早会知道的路。顺便，问问小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需要人帮忙。
　　可后来，小姑娘什么也没说。
　　他思来想去，估计是小姑娘喜欢看他这张脸。
　　但是这个结论一旦定下，沈衡竟然意难平。
　　他长得这么帅的一张脸，居然没让她记住！

　　沈衡特别想抽根烟。一掏口袋，没带。
　　他看了眼桌上的海带扣，开口问这个挑食的小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黎紫玉闻言一怔。
　　抬眼，一双努力聚焦的眼睛透露出疑惑。
　　沈衡见状，自尊心有些受挫。他拿过搭在一旁的外套果断站起来：“你说的没错，我遇见你，运气是挺不好的。”
　　然后便去找老板结账离开了。

　　沈衡走前留的这句话，让黎紫玉憋了口窝囊气。
　　“这什么人啊？不就拼个桌？还是他和我拼。什么叫遇见我运气挺不好的？什么话？我……”黎紫玉这小怂样，反应慢不说，也就敢在人家走之后吐槽几句。可她嘟囔嘟囔，忽然觉得刚才这话很耳熟。
　　想起来也就是眨眨眼的事情，黎紫玉连忙看向门口，人已经走了。
　　“是他啊……”这么近的距离她居然没认出来。

　　黎紫玉收回投远的视线。
　　桌上泛着油花的那碗清水静静的躺在那儿，黎紫玉看着看着，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