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星玉衡》云知语

1、01

　　滨海市的初春，冷得刺骨。一座沿海城市，偏就在寒风轻易可以穿透衣服的时候，停了暖气。
　　室外冷，室内更冷。
　　黎紫玉拿了书，先去了离宿舍楼最近的饮品店买了杯热牛奶。
　　去校图书馆的路上，往常空荡荡的停车位今日满得不像话。黎紫玉抱紧了手里那杯热腾腾的牛奶，回想自己是不是遗忘了最近学校的哪项重大活动。

　　按着时间线想了个遍，黎紫玉也没找到自己非去不可的事件。她继续往前走着，转个弯，篮球场后的露天停车场，停车位也满了。
　　真热闹。
　　黎紫玉心想。
　　就是不知道今天学校究竟举办了什么活动，居然来了这么多外宾。
　　吸了吸鼻尖被冻红的鼻子，黎紫玉往上扶了扶眼镜，继续往前走。

　　刚买的热牛奶温度过高，喝着太烫。虽说暂时喝不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倒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暖手神器。
　　可惜她刚才一不小心打翻了杯装牛奶的盖子。乳白的牛奶随着黎紫玉走路的动作在杯沿来回波动，随时可能洒溢出来。
　　黎紫玉没办法，把纸杯凑到唇边，吹了又吹，才抿了一小口。

　　“好烫……”黎紫玉再一抬头，“糟了，眼镜又起雾了。”
　　黎紫玉站在原地，再不敢动。

　　其实想想，自己祖上多少代都没有近视的。全家人唯有她，高三之前都不近视。可高三之后，视力一去不复返。不仅近视越来越严重，右眼还轻度散光。
　　虽然没到十米以外人畜不分的地步，但超过十米，状态不好的时候也就能分分人畜。

　　就因为近视，她平时都会在有口袋的衣服里放一块眼镜布备用。
　　单手拿好牛奶杯，黎紫玉右手插进口袋，左摸摸，右摸摸，很快找出一块印着兔耳萝莉形象的眼镜布。
　　娴熟地擦好镜片，经过转角。视野之中，大概二十米之外，一辆她看不出牌子的车前，一个穿着浅灰色外套内搭白色衬衫的男人轻轻倚在车前。
　　在黎紫玉看来，脖子以下全是腿。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十分的赏心悦目。

　　那人车里没有旁人，又不似在等谁，没有东张西望。
　　黎紫玉不禁多看了那人几眼。没成想那人也一直在看着她。

　　自己看人家，是因为人家长得帅。可她猜测，人家看着她，恐怕是因为这大冷天儿的，附近只有她一个学生。

　　黎紫玉想去图书馆，必然要从那人身边经过。
　　许是看黎紫玉盯他盯得久了，那人居然主动上前一步：“同学，你知道滨大的第一报告厅怎么走吗？”

　　被人主动搭话，黎紫玉有一种被人抓住小尾巴的窘迫。人家坦荡荡的和她说话，黎紫玉反而不好意思直视那人了。
　　“第一报告厅啊……”黎紫玉想了想，尽力用最容易被人记住的词汇形容，“沿着这条路直走，两个街区后看到一棵桃树，在桃树那个路口右拐，再直走一段路你就能看见第一报告厅了。有个很大的牌子，很好找。”

　　男人顺着黎紫玉指向的方向，看到了远处的几个橙色路障。
　　“我开车。”男人收回目光，“有没有没有路障的路。”
　　男人昨夜才刚回滨海，路途奔波，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多耗费体力。

　　黎紫玉调整状态的速度很快。一想到自己无非多看了人家几眼，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微微抬高了头，与男人那双眼睛对视。
　　只是黎紫玉向来比她自己想的脸皮薄，何况这人是她喜欢的长相。

　　他五官比例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如蕴重墨。近处去看，像是随时要把人吸进去。

　　黎紫玉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彻底短了路，她捧着牛奶杯的手紧了紧，满脸严肃地对男人说：“那你运气挺不好的，遇见了我。我也不清楚。”

　　男人显然愣了愣。随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依旧温润道：“谢谢。”

　　黎紫玉迟钝了那么几秒。
　　“不好意思。”然后，她就急匆匆跑开了。毕竟，她是真的不清楚。

　　“啊啊啊，黎紫玉，你为什么平时不注意这种细节。还有，什么叫运气不好？人家明明是因为你看人家太久，给你个台阶下啊，想什么呢！”去图书馆的路上，黎紫玉疯狂自我反省。

　　黎紫玉走后不久，从沈衡对面的教学楼里跑出来一个染了一头奶奶灰的男人。
　　“沈衡！”沈衡远远看见，有一团灰色向他靠近。

　　那团灰色离他近了，打开一个眼镜盒，絮絮叨叨地对沈衡说：“没有合适你的度数，我先把我以前的拿给你用了。”

　　沈衡接过唐非递过来的眼镜，戴上试了试。
　　“还好，勉强可以用。”就是度数偏小，看远处还是有些模糊。

　　唐非把眼镜盒也递给沈衡：“你眼睛不是都没到三百度，怎么还特地跑到滨大来找我借眼镜？”
　　刚才一看是这位祖宗的电话，唐非都没敢深问，就挂了电话赶紧满世界给沈衡找合适的眼镜去了。
　　这回有机会，唐非终于把他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最近视力下降不少。”方才只能看清颜色和大概形状的景物忽然变得清晰，沈衡满意地向上推了推眼镜，“再说我突然想起来，老沈头来滨大开讲座的日子就是今天。”
　　老沈头？唐非正无语着，沈衡又说：“他之前特意邀请过我，我既然回国了又不好不来。可老沈头的讲座那么无聊，肯定不到十分钟就有很多人中途离开。到时候一定很挤，不戴个眼镜看清楚路怎么能行？”

　　唐非哭笑不得：“沈衡，沈教授没你说的那么不受欢迎。”
　　沈衡挑挑眉，不想和唐非在这件事情上起争执。

　　唐非瞧着沈衡这样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个话题自有坚持且兴趣缺缺。
　　说起来，虽然他们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这些年确实见的少了。
　　不过，这些年过去了，沈衡很多地方一点儿都没变。

　　灰色外套和白色衬衫的搭配透着一股生疏和清冷，裤子笔挺，半点不该有的褶皱也无。手机黑得纯粹，形状方正。连着手机保护壳都像是特意定做的，有棱有角，绝对不是平日可见的，有一定弧度的款式。
　　像极了其主人在某些事情上执着自持，绝不轻易妥协的性格。

　　想起了一些往事，唐非忽然劝起沈衡来：“沈衡，有合适的姑娘就相处相处，你该有个家了。”
　　这句衷心的劝告却换来沈衡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
　　沈衡似是有些无奈：“其实我有一个远方表哥昨天结婚。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能昨天回国参加他的婚礼，却没有？”
　　唐非不太清楚，所以他问道：“为什么？”

　　沈衡看了眼时间，他拿出车钥匙给车开了锁：“唐非，催婚这件事，我费尽心思躲过了七大姑八大姨，万万没想到没躲得过你。”
　　唐非否认：“我没催你婚。”据他所知，除非公事，沈衡平素恨不得和异性保持八百米距离。连女朋友都没影儿呢，他这哪里能算得上催婚。

　　沈衡打开车门，进入驾驶位之前着重看了看唐非的一头奶奶灰。
　　“唐非，好歹为人师表，奶奶灰不适合你。”

　　唐非一瞬哑然。这一头奶奶灰是他那个未婚妻一时兴起的杰作。
　　这也就是沈衡没看见。上周是紫色，大上周蓝色，还有大大上周……
　　不知道沈衡是不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了什么，唐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这不是寻思快到暑假了吗……”
　　“还有两个多月才放假。”沈衡毫不客气的戳穿。
　　“我平时上课都戴假发。”是真的戴。
　　沈衡摆摆手，发动车子，径直离开。

　　傍晚，滨大的女生宿舍里，沈梦婷笑得连刚做好的水果酸奶都忘了吃。
　　“紫玉，你太傻了。放着那样一个帅哥说什么不好，你居然说他遇见你是他运气不好？浪费啊浪费。”
　　黎紫玉被笑得耳朵有点红：“我就是一时大脑短路。不过他确实问错人了，我一个路痴，滨大的校园都是我开学后一个月后才基本熟悉下来的。”
　　沈梦婷把水果酸奶分出一半到另一个保鲜盒里，递给黎紫玉：“那倒是。听颜采说，你第一次去你导师实验室的时候就迷路了，是真的吗？”

　　黎紫玉、沈梦婷，颜采和卢琳所住的，是个标准的混寝。
　　滨大都是四人一个宿舍。每个班都是大一结束转专业的来一批走一批，大二去做交换生又走一批。
　　只有沈梦婷是因为到了大三，她班就多一个女生才最后来这个宿舍的。所以有些事情她并不清楚。

　　黎紫玉不禁赧然：“滨大太大了，楼长得还一样。还好我提前半个小时出了门，不然就迟到了。”黎紫玉边说，边把沈梦婷递给她的水果酸奶放回沈梦婷的桌上。

　　原来真的不擅长认路。沈梦婷笑笑。
　　“紫玉，你怎么不吃？”沈梦婷自己尝了自己那份一口，“挺好吃的啊。我今天刚买的蓝莓和蔓越莓，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黎紫玉沉默了。
　　就因为知道，黎紫玉才无法安心接受。

　　说起来，宿舍其他三个人的家庭条件不是一般的好。
　　开学第一天，卢琳和颜采家里的司机便替她们楼上楼下的跑。卢琳和颜采就悠哉地在宿舍里，研究各种书籍化妆品和各式小物件儿放哪儿。
　　而沈梦婷，虽然是自己搬进这个宿舍的，可平日的吃穿用度绝对价值不菲。
　　而自己……

　　黎紫玉看向那份水果酸奶。
　　下午沈梦婷是找她一起去的超市，这些水果的价格她很清楚。
　　大概能抵得上她一天半的餐费。

　　“不了，谢谢你梦婷。我还有实验报告没写，先去写作业了。”黎紫玉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迅速拿出了实验报告册并戴上了耳机。俨然一副要认真学习，不希望有人打扰的样子。
　　“吃点东西能耽误多少时间……”沈梦婷不解地嘟囔。见黎紫玉已经拿起笔飞速写着什么，她看了看桌上的两份水果酸奶，不得不倒成一份。

　　灯下，黎紫玉咬着唇心酸。
　　她的家庭条件太普通，甚至可以称得上贫穷。
　　她知道，沈梦婷绝对出于好意。她也知道，沈梦婷不差这些钱。
　　可是她差。
　　她受了太多恩惠会很难回报。
　　甚至没办法短时间内有所回报。
　　她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让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回馈不了的人事物。
　　所以她只能拒绝。

　　牙齿把唇瓣咬红而不自知，黎紫玉握笔的手紧了又紧，然后飞速落在纸上，跃然成字。

　　次日下午，黎紫玉当天的课程全部结束。一起搭档的小伙伴对实验流程驾轻就熟，化学系的老教授也难得的没找学生帮他做些杂活。所以黎紫玉便有了时间提前去她兼职的那家花店。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即便是下一班的店员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花店，黎紫玉还是被一场大雨困在了花店。

　　花店的老板是对恩爱的夫妻，更早些时候就手牵着手去幼儿园接孩子一起回家了。除了放满了五颜六色花草树木的外堂，里室的门锁着，备用的雨伞都拿不出来。
　　“谁把门锁上的？老板平时不是都不锁吗？”下一班次的小吴看她被困在这儿好奇地说。
　　“吴姐，下午小高进去换花盆的时候随手给关上了。换班的时候她就跟我说了，可我没想到晚上会下雨。”
　　“小高这个马虎精，上次就是她关的门。”小吴看黎紫玉毛衣外面就穿了件单薄的外套，不免担心道，“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不知道。”黎紫玉看着叫车软件上因为突降暴雨而疯狂上涨的价格，“吴姐，那要是等你下班了外面还是下雨，你怎么回去？”
　　小吴绽出一个幸福的笑容：“我男朋友来接我呀。”
　　“……”
　　很好。
　　她没有。

　　黎紫玉在店里等了一会儿，肚子饿得越来越厉害。
　　花店离学校大概十分钟的路程，看雨势丝毫不见好转，她心一横，冲店里的吴姐迅速道了别，转身就冲进了漫天大雨。

　　黎紫玉刚一出去，就后悔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而刺痛。
　　衣服湿了，裤脚也溅满了泥。
　　饥寒交迫，是真狼狈。

　　路上行驶的出租车没有空车，她在离花店最近的公交亭下拦了半天都没有车停下，黎紫玉抬头望望橘黄色路灯也没能照亮的天，无奈地再次冲进雨里。

　　即便有红绿灯，也没有哪个街口不堵车，更不必说那些没有红绿灯的路口了。
　　拿着半湿的眼镜布再次擦干了镜片，黎紫玉不禁叹气。许是因为下了暴雨的原因，这沿路的杂货店都关了门，她想买把伞都难。
　　一不留神踩进一个大水坑，把鞋子完全浸透。
　　黎紫玉凉得打了个哆嗦。
　　她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环顾四周后，她临时跑进了街对面那家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主打养生锅的招牌，中草药锅底，口味清淡。黎紫玉嗜辣，平时吃火锅从来不来这家店。于是看着这些清汤寡水的汤底，她真不知道选哪个。
　　“老板，你家没有辣锅吗？”
　　老板摇头：“没有啊。”
　　黎紫玉又看了看菜单：“明明是火锅店，怎么能没辣锅呢？”

　　或许是黎紫玉的表情和语气都太幽怨，老板迅速核对完手里那份账单后说道：“小姑娘，我家主打的是营养火锅，锅底就是清淡的。倒也不是没有辣锅，就是今天暴雨，被困到外面的客人太多。把我家的麻辣锅底存货都清光了。”
　　“喏，你看。”老板把订单本的一页给黎紫玉看了一眼：“这不，最后一份麻辣火锅五分钟前刚被定出去。小姑娘，你就晚来五分钟。”

　　黎紫玉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好吧。”黎紫玉妥协道。
　　在菜单对应的食材后迅速打了对勾：“那麻烦快点上菜啊，好饿。”
　　“没问题！”生意火爆，老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得的精神头儿。

　　正好靠窗的一桌客人走了，黎紫玉眼尖，直接去那边等待，入座。
　　老板一抬头，刚要和她说什么。
　　“老板，咱家没大枣了。”从后厨匆匆跑来个小伙计。
　　“怎么能没有呢，你去库房……””

　　火锅店老板把事情解决后，看着热热闹闹的自家店面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加菜的客人一拨接着一拨，这一忙，老板彻底把自己那点疑虑抛到脑后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