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绯红色的蔓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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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谁吗？”盖洛掩不住激动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追问道。
“盖洛博士，我的创造者。”人造人二号昂起脸望着他，乖巧却缺乏感情地回答。
人造人二号的声音十分细哑，正如妮露说出自己人生中最后几句话那时一样。
——她就是我的妮露。
盖洛不由得双膝发软，他颤栗着跪到地上，将人造人二号揽在自己怀里。二号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这一切都在提醒盖洛，她只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再怎么像妮露，都只是一件拙劣的仿造品，但此刻盖洛把这些疑虑抛到脑后，静静地享受怀中小小身躯的触感。
“嘭”地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有人大步踏入，不客气地大声问：“巡逻班要求的那批枪械呢？你不是说下午三点之前就能就位吗？”
这间实验室的门设有密码，除了自己知道以外，就只有洛克能够猜出来。盖洛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就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了，一时间，他大脑空白，猛地蹦起来，转到二号身后，抓着她的手臂摇晃着她的身体，瞪大了眼睛望着洛克，兴奋地叫道：“看！我把妮露找回来了！”
洛克怔住了，自从长大后，他第一次在盖洛面前露出了惧态，他后退半步扶住墙壁，嘴唇不住地颤抖。
“打个招呼！”盖洛又摇了摇二号，催促道。“叫哥哥！”
“哥哥。”二号依旧面无表情地执行了盖洛的命令。
“——够了！”洛克的怒吼盖过了二号的声音，他随手抓起旁边工具架上的一把扳手砸了过来，扳手正中二号的额角，仿真皮肤被撕裂开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细小的零件。盖洛倒吸一口凉气，抄起扳手冲向洛克，在他脑壳上也狠狠来了一下子。
“你敢打妮露？！”他扯着洛克的衣领咆哮。
“给我清醒点！老头！妮露已经死了！”洛克反抓住盖洛的手腕，额头上伤口的血流进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闭上一只眼，但他目光中的强势一点也没因此减少，盖洛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不由自主地心生退缩之意。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试着忘记妮露那时候的脸。”洛克低下头，贴近盖洛的脸，咬牙切齿地低吟。“你呢？这么多年，都在做那么一具僵尸似的东西吗？要是妮露知道你把那东西当做她的代替品，她会怎么想？”
“不许你这么说——”
洛克用把自己父亲扔出去的方式打断了他，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甩上门离开了。盖洛的后背被墙壁撞得生疼，他一时还站不起来，感觉可能有骨头错位了。许久，等到疼痛麻痹，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挪到二号旁边，按住她的太阳穴。
“对不起啊，妮露，今天哥哥心情不好……我这就让你忘掉这些不好的事情。”
费力地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盖洛把二号关机，清除了她今天的数据。
完成一系列操作后，他跪坐下来，注视二号的玻璃珠般的蓝眼睛。他在内心深处明白，洛克说的是对的，但他主观上不愿承认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只是无用功。
——要是使用人体改造，而不是凭空创造机器人，是否就能找回真正的妮露呢？
他脑海里又冒出了新的设想。
自此，盖洛暂时放下对二号的执念，将她交给红绸军训练与使用，自己则开始研究人体改造，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保存了妮露和茱莉的尸体是如此明智。盖洛提交策划案时强调人体改造可以使用在强化士兵方面，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大笔预算和大力支持。
某天，盖洛一如既往地向他所在驻地的将军报告实验进程，正好外出交战部队的传信员回来，他便先暂停报告，让传信员先汇报战况。
“奥莱城的港口已经归我们了。”传信员说着把几张纸放到桌子上。“有三十五名士兵受伤。”
“后勤班去清点一下他们的身份。抚恤金标准不变，死者中没有亲友的直接送到实验室去，盖洛博士可能会用到——”将军翻动纸页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沉默片刻，他抬起头，望向桌旁的盖洛：“很遗憾，博士，您的儿子阵亡了。”
盖洛如坠冰窟，他木然地接过将军递过来的那张纸，在“死者”下的一行中看到了洛克的名字。
听传信员说，洛克为了保护小队队长而用自己的身体罩住了一颗手/雷，盖洛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被送到实验室的尸体时，还是深觉惨不忍睹。洛克的腹腔被炸了个通透，迷彩衣上沾满内脏碎片，整个人被染成了和茱莉一样的鲜红。
盖洛触碰上洛克肮脏变形的冰冷脸庞，艰难地张开嘴，眼眶一阵酸涩，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让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啊，洛克，我没能避免让你成为失去爸妈的孩子。现在我遭到报应了，我最终变成了失去孩子的父亲。
凝视着冷冻舱里残缺不全的尸体，盖洛苦涩地想。
——洛克是什么时候成长为了这样强壮的男人呢？他说得对，我在做什么？还在执着于当初的妮露……
从此以后，盖洛前所未有地沉默下去，他因女儿的死而忽视了妻子的病情，又因妻子的死而错过了儿子的成长，现在儿子也已经离他而去，他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只有在每天繁忙的工作过后，他才会来到办公室，望着三个并排而立的冷冻舱，露出无神的笑容。
“请督促我的工作吧。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办法让你们回到我身边的。”
……
暴力组织总是无法长久，红绸军也是如此。在盖洛将人造人二号划入失败品后不久，红绸军被一个名叫孙悟空的小男孩捣毁了。由于自己是科研人员，未曾正面与孙悟空交战，因此盖洛并没有受到伤害，他趁红绸军土崩瓦解的混乱卷走一大笔钱，带着自己的实验器材回到了中都山区，建立新的实验室。
尽管盖洛的最终目标是人体改造，但他还是忍不住创造了新的机器人造人，并给予他洛克的外表。
——我大概只是在欺骗自己……假装自己没有犯下过错。
盖洛创造纯机器的人造人已经轻车熟路。如果算上他遗弃在红绸军的那些未投入使用的人形武器，这已经是他第十六个人造人了。他一边不住地告诉自己，这个人造人的创作并没有必要，一边尽己所能为他安装了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强的战斗系统。为此，他甚至拜访了所有红绸军旧基地所在的地方，希望寻找到旧型号的人造人，将它们的优势系统全都照葫芦画瓢地安到十六号身上。
不过，在这趟旅途上，盖洛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他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个人造人，而且是当年的人造人二号。她像普通人类小孩一样笑着，在普通的小村庄里生活，盖洛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属于妮露的脸。携带着旧款遥控器的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人造人二号劫走，带回了实验室。
——为什么你能顶着妮露的脸活得那么幸福呢？
盖洛不得不承认，他在嫉妒人造人二号。他决定按她的爆炸系统来做十六号体内的炸/弹，作为对她最后的纪念，之后就把她拆掉。但在对十六号的改进结束后，他下意识地对十六号说出了当年曾嘱咐过洛克的话：“抓紧她。在我销毁她之前……保护好她。她可是炸/弹机……出了什么差错的话我的实验室可就毁了。”
盖洛博士在仓储室收拾材料时，万万没想到，二号成功地策反了十六号。
十六号在他眼前掩护二号逃跑，盖洛泄愤般将手头有的火力向十六号倾泄而出，随后才想起用遥控器将他紧急停止。他好不容易将十六号沉重的躯体塞回培养舱，崩溃般坐在了地上。
——继二号之后，十六号也背叛了。我就注定无法安然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盖洛的思维断片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免又犯了之前的错误，将对妮露和洛克的感情投射在了二号和十六号身上。
——不该这样的。
他仰头注视静止舱里十六号那张洛克的脸庞，心中升起一股疑问。
——我有多久没有回忆起洛克和妮露原本的样子了？是不是因为研究做得太走火入魔了？人造人们，与自己的儿女，概念已经逐渐混淆了。
他还记得，妮露喜欢小动物，还养过一只牡丹鹦鹉。有一次洛克差点把它放跑，妮露因此跟他吵了一架。
他还记得，茱莉除了科研外最喜欢的就是诗歌，中都科研中心休息室里，也许现在还放着她的《沙与沫》。
他还记得，洛克小时候并不是爱出风头的孩子，但一旦有同学需要帮助，他就会默默伸出援手。
——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啊。
盖洛无言地抱住脑袋，对他来说，也许人造人也早就不只是机器而已了。他们是他的作品，也是他的孩子。茱莉吟诵诗歌时笑吟吟的样子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
“我的孩子……并不是真正属于我的孩子……”
……
也许盖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关闭十六号后，他全身心投入了人体改造项目。在闲暇之余，他会回忆着二号的样子，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开始制造一具女性人造人。她与二号一样，有着妮露的面容，身体却是成年人的样子。
——如果妮露能健康长大的话，大概就会长成这个样子吧。
盖洛同时看着十六号与未完成的新人造人时，会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真的有可能成为他新的家人。
人体改造项目大获成功。十七号与十八号除了不听他的话以外，没有瑕疵。盖洛打算拿茱莉的身体最先进行改造实践，在此之前，他创造了机器人造人十九号作为自己的手下，同时对自己垂垂老矣的身躯也进行了改造，之后为收集能量闯入都市。在那里，他命运般地遇到了当年的孙悟空。
不敌孙悟空的盖洛冒险将不稳定的十七号和十八号释放出来，而深受实验之苦的两位人造人背叛了他。
头颅被十七号踩碎的那一刻，盖洛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头发长到腰际、个子出挑、肤色红润，笑着向他挥手的妮露。她扑到了他的怀里，重量与体温无比真实。
梦里有一如既往穿着白大褂的茱莉，她扶了扶眼镜，把有点乱蓬蓬的头发挽起来，盖洛就是爱上了她这副工作中的样子。
梦里还有身着迷彩服、高大魁梧的洛克。他卸去了在红绸军时的坏脾气和对父亲的反感，就像小时候一样对他露出了充满信赖的笑容。
疼痛将盖洛从梦中拽出来，他的视野被挤压得愈加狭窄，最终一切归于黑暗。
——就这样吧。
他想。
——是时候与他们团聚了。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绯红色的蔓延（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