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景纪》东方瑾

5、睡前谈话

　　然而，夜是漫长的。

　　颜天泽辗转反侧，一点睡意全无，弄的床榻吱吱作响，终于，左侧的某人忍不住，发话问道，“方才说要入睡的人，怎么还醒着？”

　　“......”无话可说，被他问住了，颜天泽转过身，朝他这边看去，刚睁开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某人的身影，竟有几分相似。

　　“不如，我们睡前来聊聊。”既然大家都无睡意，还不如闲聊一番。

　　“随意，总比某人在床榻上弄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玉衡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咬重咯吱咯吱几个字的声音。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颜天泽大写的尴尬，扯了扯嘴角，又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我还没认真的自我介绍，我，颜天，恩，颜轩恒，家在江东南屯村，父母双亡，暂且来江南这边学点手艺谋生。”

　　“方才我若是没有听错的话，你说你是颜天。”玉衡眉心一低，语气里并非疑问，而是陈诉。

　　“呃，非也非也，你叫我天泽也行，家父取的幼名。”颜天泽下意思的脱口而出。

　　“字乃成人之后而立，你......”

　　不妙，一时半会忘记他变成了小孩模样，完全说反了，颜天泽心中暗呼不妙，连忙解释道，“这个嘛，不过是个称呼，就好比你，不会真的叫玉衡吧，我才不信呢。”

　　“景焕。”某人侧过头，发丝微动，略微挡住了他半张脸，认真的注视着他。

　　“你，说什么？”在他开口说那二字之时，颜天泽感到全身的液体都停住了流动，怎么可能，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同字，亦同名，唯一不同龄，莫非，他亦他一样，重生了，不不，刚才，一定是幻听。

　　见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玉衡心中自有疑惑，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景焕，我的名。”

　　“那你可姓左？”颜天泽好不容易从吃惊走出来，不由扶额问道，内心又暗暗希望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家父姓景。”玉衡，不，景焕转正了身子，望着头顶的窗幔缓缓道来，“不过是左家一旁小小分支。”

　　竟是这般，可是，为何那般凑巧，巧合到他不知该如何问。

　　好半响，他努力的张张嘴，挤出了一句话，问道，“那你可曾听过五十年前，有一位名唤左景焕的人。”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抖。

　　“不曾听闻。”景焕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你好好想想，他可是你们左家的天子骄子，最有可能羽化的男人。”说着说着，颜天泽激动的从床上爬起来，俯视着景焕。

　　“若他正如你所说的，是左家的天子骄子，乃一代名人，应有名册记载，不过，不但名册没有记载，而且列祖列宗的牌位也不曾见过，此人，怕是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听到他说的这番话，颜天泽气急败坏，翻身压在身体羸弱的景焕上面，吼道，“他左景焕是存在的，是存在的！！”

　　“是存在......”说到最后，声音难免有些哽咽，连吼了两声，仿佛掏空了身心，四肢有些发软，又看到身下一脸平静的景焕，意识不由清醒了几分，明明不关他的事，怎么变得好像是他的错一般。

　　惭愧！颜天泽这般想着，长须一口气，准备翻身离开。

　　“或许吧，”景焕不缓不急的伸出手，颜天泽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谁知，某人的双手触碰到他的脸，轻轻的拂去他眼边的泪水，并用着一副不符合他年龄的口吻安慰道，“毕竟五十年都过了，世间繁华，人生苦短，名册也有计漏的时候，不必难过。”

　　到头来，他居然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了，惭愧不如。

　　“呵——”心中一阵难言的苦涩。

　　第二日，天微微亮，颜天泽揉揉惺忪的眼，昨夜不知何时入眠，今日醒来脑袋有些混沌，抬头一看，又换了一处新地方，一时半会还未缓过神，惊得以为自己又借尸还魂了，直到看到某个人站在朱窗前，见他醒了，唤了一声，“醒了？”

　　“恩。”是个平静的日子。

　　半炷香后，两人双双从屋内走出，恰好，林中传来一声深远的钟声，正是上课的时辰到了。

　　“糟了，要迟到了。”

　　“赶紧赶紧。”还未走出秋菊院，一侧的院子跑出两个约莫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孩童，对方也瞧见了他们，招了招手，大声喊道，“你们还不抓紧点，莫要迟到，会受责罚的。”

　　“门规第三十七条，不可疾走，第三十八条，禁止大声喧哗。”

　　“呃，莫非你都把门规记下了。”颜天泽侧目看过来，一脸惊恐。

　　“十有八九罢了。”景焕不以为然，抬起胸膛，往学堂走去，步伐也明显加快。

　　可怕，那文绉绉的门规，他看都不愿看，景焕竟然背熟了。

　　“嘿，”方才打招呼的人小跑走过来，兴致冲冲的问道，“她是谁，怎么会与你同一房走出？”

　　“我媳妇，”颜天泽勾了勾嘴角，并未驻足。

　　“啥？”什么时候男女可以同住一房了，这种好事，请给他来一打。

　　一愣神，颜天泽的身影已走远，那人连忙赶上去，喊道，“兄弟，大兄弟，求带上啊！”

　　缥缈山，五十年了，风景依旧，人却换了一批又一批。一路上，见了不少人，然而熟悉的脸孔，不曾见到过，心中像是一潭水，每见到一个人，期待越多，失望也越多，如同扔了一颗颗小石子，圈圈涟漪一般漾开。

　　“到了。”一个声音适时响起，把某人拉回了现实。

　　看到门前那个站着的老头，颜天泽停下了脚步，内心极力反抗，各种不情愿的情绪一拥而上。

　　“景玉衡，颜轩恒，两人是吧，快进去。”门外的老头一张严肃的脸，一手拿着小册子，一手用笔勾了勾。

　　“是。”景焕点了点头，朝里走去，然而，颜天泽扭扭捏捏，在门口欲言又止，引起了二位的注意。

　　“怎么？”老头头也不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射过来，停留在颜天泽身上。

　　“他见到院老太激动，一时失了神。”景焕走了几步，拉住了颜天泽的衣袖，小声附耳说道，“你做什么，先进去。”

　　哎，他就是不想进去，想想他早已及冠多年，如今又要重新拾起书籍温习一遍，对于他这种一看书就犯困的人，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正想着如何激怒这位老头，早点把他赶下山，景焕竟阻止了他。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屁股还未坐热，上来便是一摞厚厚的册子，看的他头皮发麻，顿时回想起被书淹没的无力感，《训诫》、《礼仪》、《孝经》......足足七本，每本都有他一根手指长短的厚度。

　　“今日起，各位正式成为左家的旁门弟子，能来到这儿的各位都有一定的禀赋，假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要想达到一定的境界，须得勤加修炼，可别想走什么旁门左道，捷径是不存在的。说到修炼，第一要的是静心......“

　　冗长，枯燥，乏味，如同寺庙的和尚念经，碎碎念碎碎念，不间断，像一条虫子不停在耳朵里面钻来钻去，痒的不得了，可又没办法阻止，此时，他只想某人来一根闷棍，敲昏他便是。

　　相反，坐在他前面的景焕，腰背挺直，专心听讲，手中的笔一字不漏的把院老说过的话记录下来，颜天泽看的啧啧称奇，不过，他托他的福，他可以躲在后面睡个天昏地暗。连续一个月，课堂的老头对他头疼不已，但颜天泽又能及时的回答问题，故而，一有问题，老头都会优先点名他。若回答不上来，便会百般刁难，比如抄写经书，厚厚的一本让人望而生畏，抄上一遍足以手废，何况要抄上三遍。

　　刚来没多久，他被罚了，大晚上挑灯苦战，第二日又太累，睡了过去，又被罚了三遍，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宵禁后，外出找了个荒山野地，驱使一些低级的鬼魂，来帮忙抄书，赶着天亮又回课堂交差。即便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依然不能阻止老头各种找他的茬，便稍稍认真了回答，结果老头跟他杠上了。

　　“哎......”直到钟声响起，今天他都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全被老头变着花样刁难，也多亏如此，课堂留下的作业他可以免了，不过，前提是，他能对答如流。

　　“颜兄，方才课堂上你是如何分辨出生魂和死魂的，好厉害，居然一眼能辨别出。”本想着下课速速离开，结果被一群人围了上来。

　　“凑巧罢了。”颜天泽微微一笑，试图努力的从人群中走出。

　　“可是，所谓生魂，是人活着的时候灵魂悄悄地不知不觉离开身体，而死魂，是人死了之后灵魂脱离身停留在身体的附近。两者都是魂，长的都差不多，怎么能分辨得到？”对方不依不饶，一副我得不到真相誓不罢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