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 万象镜》道易心

11、小倩之兰若古刹

　　我叫宁采臣，浙江人。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鬼神。对于我而言，自己的身心端正最要紧。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而我最自豪的就是身心端正不受外物干扰，酒色财气等等，皆不能动摇我的信念。
　　还有几个月就要入秋了，入秋也是乡试的时间。现在我最要紧的，就是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用功读书。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大大小小的应试。上学的时候应试，不上学的时候也要应试。小的时候要应试，长大了还要应试。所以应试绝对是人生一件大事。而且是最重要的大事。
　　通常这个时候，那些富裕的都会在省会里包下一个小院落，以供专心读书。而我们这样不富裕的，就会找一些寺院来学习。寺院里的大师们都会觉得是做善事，不收钱。我们这里距离杭州比较远，现在动身正是时候。
　　刚到杭州，先去客栈寄存下行李。然后问了下店伴，这里什么地方有寺院之类的地方。店伴吱吱唔唔的说，向城北走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看到一个寺院。不过他不建议我去，说是那儿闹鬼。
　　我不理会他，这个世界哪儿有鬼？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的。出了北门，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忽然见看见庙宇的一角。心中微喜，原来我的运气不错，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加紧步伐走了过去。
　　这是一座破落的寺院。写着兰若寺的大匾，也掉落在了一边，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齐腰高的茅草。进入大雄宝殿，佛像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底座。到处都是蜘蛛网，到处布满了灰尘。穿过大雄宝殿，后面是个荷塘，里面的荷花已经七零八落，更残破不堪的是荷叶，稀稀疏疏的飘荡在荷塘上。
　　荷塘三面是三座院落，左边的院落茅草更高。拨开草丛进入，见里面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炉灶桌椅，应有尽有。原来这里是寺院的斋堂。后面的院落，进去后发现是方丈等人清修的地方。右边的院落，一路走来，没发现什么茅草。将门推开，里面是一排连体床，原来这里是和尚的僧寮。
　　这个院落里有三四个房间，我正要去第一个房间看看，门忽然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满脸虬髯，体型高大，儒衫装扮的人。看他的样子，更像是屠夫而不是儒生。我连忙施礼道：“这位兄台，请了。敢问兄台前来是否应考？”他点点头，说：“我是来应考的。”我说道：“兄台可是这里的主人？不知在下可否在这里研习文章？”他说：“可以，别胡乱跑。”我连忙说：“好的，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进房研讨一下文章？”他说：“我叫燕赤霞，我这里你还是别进来了。”说完，将门关了起来。
　　我心道：“这人真没礼貌。”此处既然有别人在这里住着，那么我同样也可以住下来。顺着侧门出去，外面居然有一条清幽的小路，直通而下。顺着小路走了不远，是一个院落，里面住有人家。我一直以为这一代很荒凉，原来有时候不能太高估自己，心中以为的事情，往往都是错的，这里不就有人居住吗？
　　走过院落之时，隐隐听到里面一个女人说：“这丫头，去哪儿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这鬼精灵，到处乱疯！”这个丫头是谁，不关我的事，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来温习的，不是来惹事的。当下疾步而过，看看小路通到哪里。
　　顺着小路走下去，拐了几个弯，走了一会，进入了官道。原来这里直通杭州，只不过比原先的路远了半刻钟的路程。晚就晚吧。回扬州拿了行李，径直向寺院而去。回到寺院的时候，那个古怪的人依旧关着门。我也不理他，自己收拾着那满是茅草、蜘蛛网的房间。
　　等收拾完了已经是戌时左右了，隔壁的大胡子仍旧没有动静。心中总是感到好奇：“他在做什么呢？怎么连读书的声音都没有呢？”既然有了这种想法，虽然已经收拾完，却没有心情读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房门，想看看他在做什么。当时心中只是想：“看一下又死不了人，绝对不会出事的。”
　　手刚伸出，门被打开了。燕赤霞看着我，说道：“有什么事吗？”我心里大窘，呐呐道：“没什么。”顿了下才说：“有道难题想和兄台研讨一下，不知兄台可否赏脸？”他忽然笑了：“没什么还要和我研讨试题？”我心里更是窘迫，只感觉脸颊发热。连忙说道：“我要去复习一下。”燕赤霞把我叫住，说：“夜深了呆在自己房间里是最好的。不是自己的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他这样说，我也想看一下，连忙接上问道：“不知兄台可否令在下进房一谈？”燕赤霞说道：“不必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没有探寻你的秘密，你最好也不要探寻我的秘密。”听他这么说，我知道再也探询不出什么来，索性进屋睡觉。
　　刚刚转身，发现左边厢房里面灯火通亮，窗户上映射出一男一女的影子。两人互相依偎，显得很亲密。我心道：“刚出去一天，两边都住上人了！”
　　左右无事，进屋开书，看到“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於道而以赞稽物。壹於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这一段，不禁心下黯然。到现在我都是一无所精，更别说统御大道了。
　　次日刚起床不久，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姑娘。我连忙施礼道：“在下宁采臣，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贵干？”那姑娘嘻嘻一笑，道：“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干嘛？说点普通人说的话语不好吗？”我叹道：“姑娘教训的是。”那姑娘道：“我叫聂小倩，你是来赶考的吧？”我回道：“是！”
　　小倩道：“现在已经是夏后季节了，在外面说话多冷啊。不如我们进屋详谈。”我说道：“不可不可。姑娘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日后遭人蜚语。于姑娘声明受损。”小倩说道：“不必这样，我不怕的。”我悠悠的说道：“可是我怕。”小倩笑道：“放心吧，这里没有第三者。不用害怕。”说完就要向里闯。
　　我将门关闭一扇，一边倚在门上，一边抵在门框上，笑道：“请吧，我这里不欢迎你。”小倩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们下次再见。”说完施施然的走了。看到她远去的背影，我心下暗道：“鱼饵虽香，上面却有鱼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来找我，百分之八十想讹我的钱财。我又岂能让你们称心如愿？”想罢，关门出去弄早餐。
　　回来的时候，燕赤霞的房间里已经传出了响声，右边的房间里仍旧没有动静。不禁心道：“居然有人比我还懒！”关上房门，各自读书。
　　到了晚上的时候，小倩居然又来了。她换了一件蓝色长裙，看起来更精神了。我冷冷的看着她，说道：“来做什么？”她笑盈盈的说道：“来这种破落寺院寄读，想必公子也是清贫之人。小女子素来喜欢结交正气之人。见公子身有浩气，这里有纹银一百两，可助公子找个好地方，安心应对这次乡试。”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知道来意。当下也笑着说：“那谢谢了。”说完，接过了她的银子。她笑道：“这才……喂！你怎么这样！”我叹道：“既然已经给我了，扔到墙外面，还是扔到屋子里，都无关紧要吧！”小倩恨恨道：“哼！有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不过我还会来的。”我笑道：“不送，不送。下次我一定会恭候大驾。”
　　刚刚转身，却发现燕赤霞倚在门框上，眼喊笑意的看着我。我施礼道：“幸会，幸会。”燕赤霞道：“客气了。”就说了三个字，又关上了房门。
　　我看到这个奇怪的人，心里想道：“到底她什么时候来？还会耍什么花样？”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我肯定猜不透。既然这样那就不用猜了。猜不透，为什么要去费力气呢？这样岂不是傻瓜的行为？更何况，如果她有目的，肯定还会再来的。
　　果然，次日晚上她居然真的来了。仍旧穿着那一身蓝色长裙，笑盈盈的说道：“这位公子，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不如我们进去说说。”我叹道：“这件事，你都说几次了？还是在门口说罢，最起码这样方便。”小倩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其实我是知府的女儿。不如我去打点打点，这样你就准过。”说话之间一股股冷气迎面扑来，我笑道：“你还是回去吧。不是凭着自己实力得到的东西，即便是得到了又能怎样？”小倩说道：“你可别后悔。”我说道：“我不后悔。”她说：“那再见！”我说：“再见！”
　　小倩走后，我忽然想起，左边房间的这位兄台，似乎一直没动静。上前敲敲门，喊道：“这位大哥，在里面吗？”里面寂然无声，我轻轻用力，房门居然开了。我回房间拿了蜡烛，轻轻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去，就感到全身发凉，胃里翻腾不已，似乎要呕吐一般。想退出来已经吓得双脚发软，走不动了。里面一排连体床上，躺着一个人，是个成为干尸的男人。只不过他胸口被人家剖开，双眼凸出，七窍流血。再加上那一身青紫色，显得格外的恐怖。我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冷汗自额上流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回过神来。连忙奔跑出去，途中蜡烛居然熄灭了。当我敲开燕赤霞房门的时候，燕赤霞静静的看着我，说：“什么事？”我说道：“死……死……死人了！”燕赤霞看着我，过了会才说：“我知道！前天晚上他已经死了！”我虽然很害怕，还是问道：“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燕赤霞冷笑道：“他来的时候，我见他动作轻浮。就已经告诉过他，要戒色。结果到了晚上，他见到那女鬼，自己就投怀送抱了。”我怒道：“什么女鬼？开什么玩笑呢。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鬼？你怎么不制止他？”燕赤霞说道：“你见过鬼吗？”我摇摇头。燕赤霞说道：“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没有？”我说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就知道没有！这根本就不现实！”燕赤霞说道：“什么是现实？什么叫现实？这个大千世界，什么东西都有，难道你都知道？”我一时无话可说，只是继续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救他？”
　　燕赤霞嘿嘿的冷笑道：“谁说我没制止他？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死在她的手上，我也愿意。’”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想起那晚的那个影子，悠然的叹道：“人心不古。”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们快去衙门报案！”燕赤霞说道：“报什么案？你说的话衙门的人会相信？如果你把他们叫来，你就是凶手。不是凶手也是凶手。”我叹道：“不是这样吧！”
　　燕赤霞说道：“反正他也是死了，在这里喂野狗正好。或许野狗吃了他就不至于饿死。”我一惊，说道：“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说也是个人吧！”燕赤霞忽然说道：“虎狮豺狼是不是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猪牛鸡羊是不是也和人一样，有生命？”我继续点头。
　　燕赤霞叹了口气，说道：“人可以杀虎谋皮，宰猪吃肉。这些东西为什么不可以吃人肉？如果一头饿狼十几天没找到东西吃，吃了这个人的尸体或许还能存活下去，这有何不可呢？”我说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人呀！他总有父母妻儿呀！他们知道了，岂不要伤心？”燕赤霞说道：“人又怎么了？人只会比其他东西更贪婪，更残忍。鲨鱼吃肉，只是为了生存。人吃鱼翅纯粹是为了享受。以有限的资源可以生存，但是享受却可以无限。鲨鱼吃东西会瞬间把它们咬死，不会疼太久；人吃鱼翅，却是活活的割下来，把它们放回水中，让它们饿死。你说人是不是比鲨鱼更残忍？难道这些动物就没有父母兄妹？它们的至亲死了，它们不会心痛？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书上没有？”
　　听了他的话，我一时无话可说，呆在那里，书上确实没有这些。燕赤霞说道：“看你比较老实，我也劝你几句。早早离开，莫近女色。”说完关上了门，只留下我在那里发呆。等我回过神来，想要问他为什么这样的时候，他已经关上门很久了。
　　我呆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一阵冷风刮过，顿时觉得外面很冷。想了想，还是听他的忠告，明天搬离这里为妙。我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道：“野兽咬伤了人，人可以聚集起来将它灭了。可是人每天都在杀野兽，甚至诞生了猎人这个职业。它们为什么不聚集起来攻击人呢？”刚刚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好笑：“它们是野兽，知道什么？我居然被那个怪人的话害成这样。”辗转难眠，很久之后才合上了眼睛。
　　刚刚睡着没有半个时辰，就被敲门声惊醒。我问道：“谁？”外面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是我。”原来是聂小倩！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我想到了燕赤霞的话，连忙说道：“这么晚了，不便言谈。还是改日再聊吧。”聂小倩说道：“小女子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公子详谈，还望公子开门。”我听她说的比较严肃，似乎是认真的。心里暗道：“既然她不是人，如果她想进来的话，也就不会在外面经过我的同意了。让她进来看看搞什么鬼。”随即穿好衣衫，说道：“进来吧，我已经知道了。”
　　小倩穿门而过。我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仍旧感到很害怕，心里暗想：“不怕，不怕，不就是一个女鬼吗。”小倩笑道：“原来你见了女鬼也害怕！你看你抖的。”我强行说道：“谁说我害怕了。能见到这么漂亮的女鬼，我兴奋的发抖而已。”小倩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你也这么浮夸。”我见她没有敌意，强自镇定了下，正色道：“什么事，说吧。”
　　小倩顿了顿。说道：“我不是普通的人，想必公子也知道了。”我点点头。小倩继续说道：“我十七岁病死，葬在寺外。因为我阳寿未尽，魂魄不能轮回，成为孤魂野鬼。原本这也没什么，却不料被树妖胁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昨天三次勾引公子未成，树妖发怒，明天要亲自前来取公子性命。公子能经受住那么多诱惑，我真心佩服，不想公子命丧于此，特来告知公子，望公子速速离开此地，或能躲过此劫。”我见她说的认真，沉吟道：“姑娘被那个妖魔胁迫，不知可有效劳之处？”小倩说道：“你帮不了我的。如果……你是燕大侠的话，或许有可能。”我笑道：“明天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小倩立刻两眼放光，说道：“真的？”我叹道：“你来说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求燕大侠，救你脱离苦海吗？看你这样，我就帮你求他吧。”小倩笑语盈盈的说道：“在寺的北边，有一片白杨林。我的骨灰在最大白杨树的边上，里面有个鸳鸯玉。只要公子能将我的骨灰带离此地即可。如若能成功，那先谢谢了。”我正色道：“不早了，我说过的，一定会帮你”小倩笑道：“一个经受了各种诱惑的人，我相信你说的。”小倩开心的笑了笑，穿门而出。
　　我看着走出去的小倩，心里想道：“不管她是鬼还是人，始终是女的。既然我答应了她，一定要办到。她这么相信我，一定不能让她失望。”想到此处，安然入睡，即便是边上的房子有个死人也无妨了。
　　小倩刚走，我立即卷了铺盖去敲燕赤霞的门。见他不出来，更用力的敲门。过了很久，燕赤霞才睡眼朦胧的来开门。怒道：“天还没塌下来，敲什么敲？”我笑道：“燕大哥，小弟有要事相托，还望见谅。”说完，不由分说抢入门内。在他身边就是安全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刚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挂墙上的长剑和长剑下面的数把短剑。长剑下面的书桌上，放着两三本书。
　　我一呆，没想到他的书桌正对着门口。回过头去干笑两声，见燕赤霞满脸怒容。他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不得擅闯我的房间！”我连忙笑道：“燕大哥！实不相瞒。小弟有事相求。”燕赤霞说道：“哦？什么事？”我把小倩的事情对他说了。燕赤霞听完之后，眉头皱的很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心道：“会不会他不想帮我？”
　　果然，燕赤霞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说道：“我相信你能够帮我。真的我相信你。”燕赤霞说道：“这并不是什么理由。”我说道：“你我都是读书之人，理应互相帮忙。不是吗？”燕赤霞说道：“我不是读书之人，我是寻道之人。”我叹道：“那正好啊！伏魔卫道，正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燕赤霞说道：“这不是我的道。”我叹道：“不如这样吧。我拜你为师。徒弟有难，师父当然要帮忙了。”燕赤霞说道：“你不是学武的料子，更何况我也不想收徒弟。”我心里很无奈，说道：“你就这么忍心？”燕赤霞说道：“要我救她，其实很简单。以命易命，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你愿不愿意？”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无话可说。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我和她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句，她是什么样的人，生前品行如何我一无所知。更何况她是一个死人。用活人的命换死人的命？我心下在犹豫。
　　燕赤霞说到：“怎样？命只有拿命来换，才是平等的。你是不是不愿意了？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的命才是最珍贵的。”我听他的话语里带着嘲笑的口气，怒道：“换就换，用我的命换她的命。也值了！”燕赤霞说道：“真的？”我心里其实很后悔，但是话说出来了，只能硬撑到底，当下说道：“真的！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燕赤霞说道：“说吧。”我说道：“第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守信之人。等你救出小倩，随时可以要我的命。第二，我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我死之后，你要帮我照顾到她死为止。”燕赤霞说道：“一言为定，等我杀了树妖之后，自会帮你照顾你的老娘。既然你已经把被褥拿过来了，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听他这么说，我也略感安心。
　　然而想到自己的性命不会超过三天，又怎能睡得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漆黑如墨的眼前，怎样都不能入睡。不多时就会翻一下身。总是在想：“我一逞口舌之快，到底值不值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想起小倩说的话，向北而去。
　　寺院的北边，果然是一片白杨树。东找西找，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早靠近西北的方向，找到了那棵白杨树。站在树的面前，不禁惊叹。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大的白杨树！三人合围居然抱不过来。唯一不爽的就是阴风阵阵，令人生厌。我被这棵树惊呆了，半天后才发现树下面的坟墓。当即用工具刨开，将里面的骨灰坛弄了出来。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有一块鸳鸯形状的玉。一对鸳鸯相依相偎，栩栩如生。我将这颗玉放入怀中，带着小倩的骨灰回去。
　　刚刚推开燕赤霞的房门，见他双目紧闭，盘膝坐在那里。我默默的将小倩的骨灰包了起来，想起过了明天就没有性命了，轻轻叹了口气。燕赤霞双目紧闭，说道：“你吃完午饭后，睡一觉吧。晚上就没时间睡觉了。”我说：“好的，如果明天我死了。你将小倩的骨灰带出去。”燕赤霞说：“我知道。”说完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见他闭目不语，自己也无心吃饭，更无心睡觉，我只剩下一下午零一晚上的生命，当然要把能看的看个够。
　　风轻云淡，草绿花红。世界依旧美好，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也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不过是在寺院的门前坐了下来。我忽然想到，走的越远，回来同样需要相同的路。与其走那么远，不如就近坐下来。也偶尔想过逃跑，但是这岂是我的所为？
　　我就这样坐着，一直到了傍晚。我的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事，如果我不来这个寺院，如果我没遇到小倩，如果我能考中等等等等。但是没有如果，过去的事情是不会再来的。“你为什么没有逃走？”原来是燕赤霞，他的话吓了我一跳，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答应的事情，岂能反悔？说过了就是说过了，一定要做到的！”我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走了进去，他说：“很好！”
　　我没有理他，看着夕阳。夕阳如血，血如夕阳。夕阳为什么是红的？难道是死的人太多？这个问题我都想到天黑了，都没想明白。或许这个世间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而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了。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去想呢？我实在是太傻了！明白这一点后，我疾步回到了僧寮。
　　燕赤霞说：“你抱着小妖女的骨灰，我们到外面去。”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旧抱着小倩的骨灰坛走到了外面。燕赤霞把那些短剑插在了我的四周，原来有六把。燕赤霞说：“现在你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她会在子时出来的。”我看了看天，现在才巳时左右，月亮很圆，仿佛是十五。周围的东西在这样的月光照耀下，一览无余。我知道自己还要坐很久，默默的坐在那里。
　　阴风阵阵，只是感觉越来越冷。将小倩的骨灰坛抱得紧紧的，或许本能期望这样更暖和一点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好几年那样长。燕赤霞终于动了，他一跃而起，很快速的挥剑。等我转身之后才发现，无数的树根从僧寮里伸出。燕赤霞站在前面，地下有很多断树根。他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你又是为什么？我不动你，并不表示我就此怕了你。”燕赤霞说道：“你在这里杀人无数，你不觉得那些死者很无辜吗？”那个声音说：“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所有的男人都该死。你也不例外。”燕赤霞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来试一下吧。”说完，他挥起了长剑，整个僧寮被劈成两半，树根乱颤，僧寮轰然倒塌。
　　我见状连忙跑开。燕赤霞喝道：“别离开这六把剑。”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很远。无数的树枝向我涌来，我只好低下头趴在地上。本能的感觉到冷风自身边一扫而过，然后有东西掉在了我的头上。我本能的抓起来，原来是断了的树枝。奇怪的是这些树枝虽然断了，仍旧弯曲扭动，像是壁虎的尾巴。
　　那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天曲剑法也不过如此。”燕赤霞挡在我的前面，说道：“天曲九式，斩妖伏魔。我刚才只不过用了第一式而已。”说完，长剑挥动，向发声处挥去。这时，我才发现一个巨大的白杨树在移动着，看样子有点像我白天见到的那棵巨树。
　　但是不管那棵树的树枝怎样伸展，都无法将燕赤霞逼退。从天上，从地下，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都能让燕赤霞给挡回去。看到这样，我知道在燕赤霞背后是安全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那棵树攻击了一会，忽然整个身体都窜入了地下。燕赤霞说道：“不好！”忽然踩着我的衣领，快速的跃起，我顿时感到如腾云驾雾一般。刚刚脚踏实地，刚才站立的地方涌出无数的树枝、树根。燕赤霞冷笑两声，说道：“都是别人不用的招数……”忽然将我推在一边，这时，只见一根树枝穿过他的左脚。燕赤霞长剑横挑，将树枝自脚背斩断，左脚迅速移动。我顿时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见他脸上肌肉颤抖，心道：“肯定很痛。”遂问道：“你受伤了。”燕赤霞说道：“没事。”他对着空中说道：“既然你这么冥顽不灵，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将剑插入地下，全身有一股淡淡的紫气冒出，然后全部聚集在剑上。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股紫气忽然消失。地面在剧烈的晃动，我站不住坐了下去。地面上一个一个的裂缝里，犹如冒出蒸汽般冲出一股股紫气。然后一个少妇自地下冒出。燕赤霞一跃而起，正要挥剑斩下，我怀中的坛子忽然发出了“不要”的声音。
　　这是小倩说的。燕赤霞的剑已经接触到了那少妇的身体，听到这两个字之后，突然就停止了。他的剑仍旧指着那少妇，只不过回头说道：“你说不要？”坛子里，小倩说道：“燕大侠。她虽然百般迫我。可是没有她收留，我就成了孤魂野鬼。我想恳请燕大侠饶她一命。只不过你不杀她，她肯定还会做坏事的。所以我想恳请燕大侠放她一马，只将她封印了。可以吗？”
　　燕赤霞说道：“罢罢罢！女人就是个麻烦。”那女人忽然说道：“我不会让你可怜。你杀了我，早晚会有人帮我报仇的。”她的声音居然和树妖的一样，我敢肯定就是那个树妖。这时一个男子声音说道：“白晴，你如果死了，你的价值也就是这样了。我又为什么多此一举呢？”想必她就叫白晴，她怒吼道：“柳碎，你居然这样说？你这个混蛋！”可是不管她怎么说，从此再无生息。那个声音居然消失了。
　　燕赤霞说道：“谁也不会帮你的。”白晴“哼”了一声，对着我怒目而视，说道：“聂小倩，你这个叛徒。我早晚会收拾你的。”小倩也不说话了，我更无话可说。燕赤霞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自由。你妄图剥夺别人的自由，还在这里理直气壮？”他左手挥动，那些短剑不知为何又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又挥动了下，那些短剑全部不见了。
　　白晴说道：“燕赤霞，你好狠。早晚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声音渐渐消失，慢慢变成一棵巨大的白杨树。燕赤霞冷冷的说道：“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此作乱？”转身对我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天快亮了。”我忽然想起那件事，将小倩的骨灰坛放下，说道：“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燕赤霞忽然笑了，笑的很诡异。他笑着说：“我说过，杀了树妖后，才会取你的命。现在我并没有杀树妖，为什么要杀你？”我顿时无话可说。
　　燕赤霞将剑插在地下，说道：“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完。我用六阳封印封印了这个树妖，她解封之后回去找你的。这把怒雷剑与我心心相连，只要妖气逼近，我自然会知道。到时候再履行约定。”说完回到了僧寮。等我拿着他的剑进去的时候，见他背着一个行囊，大步的走了出去。等我想上去搭话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我也不敢呆在这里了，带着燕赤霞的剑和小倩的骨灰坛，去杭州租了一间房子。虽然花了点钱，却不用那么担惊受怕。
　　乡试完了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那个树妖到底什么时候冲破封印呢？”怀中骨灰坛里传来了小倩的声音，她说：“在想什么呢？”我答道：“你找我，就这么相信我？”她说：“是的。如果不相信你，就不会去找你了。我非常信任你。”我问道：“为什么？”小倩说：“不为什么。相信就是相信。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把我带回你家了。”我叹道：“那我也详细你说的。我看看你怎么由鬼变成人。”小倩说道：“你相信我？”我说：“相信！”小倩说道：“哼！哼！”我不由得笑了。这时我虽然看不到，仍旧觉得，她撒娇的时候很美丽，声音很好听。
　　我的心里很明白，如果她不信任我，就不会找我了。她相信我，就像我相信燕赤霞大哥可以帮我一样。其实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同时这件事还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包括善与恶，正与邪，好与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