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泉旧影》十四则

2、宗祠

　　盛伦律师所是大律师所，每天的事务繁忙，虽是清明节是法定节假日，律所里还是有人留下来。
　　几个律师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闲聊，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最近的几个大案子，林氏企业发生的变故也难免被提及。

　　“林中则的车祸太突然了，警察调查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报道出来也就是雨天路滑，来不及刹车，冲到了路边的栅栏上。”
　　“我觉得挺蹊跷的，但也没见谁从这件事中获利了，林氏企业没了林中则一下就散了，林家就一个女儿，什么都不懂，撑不起家业啊。”
　　“这林小姐倒是挺有善心的，基本她能到手的东西都捐了出去，挺让人吃惊的，不过也给静水市造福了。”
　　“好歹之前也是个千金大小姐，父亲一下子就没了，也没什么钱，现在日子估计挺难过的，我记得她还在上大学吧。”
　　“赵礼接的不就是林家的案子吗，问问他呀。”

　　在相邻办公室办公的赵律师不参与他们的闲聊，虽然林家的案件已经结束了，但是他有空的时候还是会翻一翻。
　　林中则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都会定期向静水市的扶贫基金捐款，在八年前，他有一笔大额的支出，不是捐给扶贫基金会的，而是给···水杉基金会，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赵律师查询了一下，这个组织的作用是···安置从山中搬出的村民，给他们提供政府之外的生活补贴，保障村民的基本生活。再仔细一查，八年前，静水市下的大雨冲毁了附近桥山上的一个村庄，政府救援的车子进不去，水杉基金会有过之前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派来专门的人手将山中滞留的灾民接了出来，后来还被电视台采访，点名表扬了。
　　被大雨毁掉的村庄叫做杨梅村，大部分的人都姓林。

　　这倒是蹊跷了，林小姐似乎不知道杨梅村已经消失了，赵律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点整，现在她估计已经进山了，看来这趟旅程是不能取得她想要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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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在山中的时候有树叶遮挡，感觉不到有雨丝落下，随着时间推移，雨势大了，倒是感觉得真切了。
　　林西翻了翻背包，把准备好的透明雨衣拿出来穿上，想了想，还是把手中拿着的地图折叠好收进来背包里。这路况已经和地图上写得完全不一样了，再照着看也没什么用。
　　她刚才在路上吃了面包现在也不饿，一鼓作气，上山！

　　这条路看上去就像是村里人常走的，比较平坦，路边也没有丛生的枝桠，砍柴的樵夫应该都走这条路上山。
　　林西的体力好，倒也不觉得累。只是山里的岔道多，路边的指示牌都很模糊不清，村里人对路熟悉，所以也没什么注意到这一点，这就苦了林西，走了不少弯路，老太太说的一个小时的路，她一个小年轻走了近两个小时。当那间朴素的祠堂出现在林西的视线里时，她抬手看了看表，已是近下午两点钟了。
　　林西没想到进趟山祭祖的道路会这么坎坷，现在她只想把祭品放好，祭拜之后赶快下山休息，结束这一天的行程。
　　朴素的祠堂掩映在树枝里，林西紧了紧背包带子，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这间小小的祠堂坐落在半山坡上，说小也不小，其实它是一个大院子，只是太破旧了，年久失修，从外看很是朴素。
　　门前是残破的抱鼓石，大门上方是是明清戏文木雕，牌匾上的字林西辨认不出来，她猜测，应该就是“林氏宗祠”这几个字。
　　推门进去，梁上的主体木质结构还保存完好，但整座建筑的颜色不均，好几块玻璃破碎。屋檐两边柱子及屋檐上雕刻的龙头鱼尾图案仍可以看见。进入大殿内，只见屋顶破了几个大洞，上面用遮雨布盖着，地上散落了一堆碎瓦片，还堆放着树枝。
　　大殿的高台上祖先的排位一排排地立着，有些倾倒了，但大部分还是排列整齐的。
　　高台上光秃秃的，祭品应该都被山上的老鼠偷光了，毕竟这么多年都没人来了，估计只有村民上山才能清理一下，上上香火。

　　林西把包放下，在祠堂内走了一圈，四处看了看。她在高台下翻找，拉出一个蒲团，拍拍灰，简单清理了一下，放在殿前。
　　她从包里掏出香烛，用火点燃，放在高台上，然后把带来的祭品也一一放上。
　　林西神情肃穆，跪在殿前，虔诚地叩了三叩。

　　“我很多年都没来了，今年父亲去世，林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来看看你们。”
　　“现在我就是一个人了，什么都没有，孤孤单单的。”
　　“我知道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叫他去锻炼，也常催他去定期检查，但我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我，“她被勾起了悲伤，有些难以自抑，“我不应该任性让他开车来接我的，我常常想，如果那天让司机开车，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就不用遭受这痛苦的一切。”
　　“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再来，也许是明年，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了。”

　　她凝视着面前的高台不语，良久，整理好情绪，林西才起身。
　　再次整理背包时，背包已经变轻了很多。里面的东西都被拿得七七八八了，但林西却没有轻松多少，她转身看着祠堂外，身后是庄严肃穆的祖先牌位，抬眼望去是树影晃动的群山。虽是下定了决心要开始新的生活，但她其实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身处这样的大山中，她会有种，就这样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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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子，咱们柴火还有多少啊！你去后院看看！”老太太一边大喊，一边拉开灶门，拿铁钳拨弄着里面的柴火，面前的大锅边缘冒着白雾，整个厨房都笼罩着白色的雾气。

　　院外的老头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怎么，柴不够了吗，后院没柴火了，我看着今天的柴火还够用就没上山。”
　　老太太递给他一把蒲扇，“就我们两张嘴吃饭倒是够，但待会儿那小姑娘还要下山呢。那姑娘午饭就没吃，待会儿下山肯定饿坏了，咱们给她多准备一份吧。”
　　“哎，就你肯操这个心，人家城里来的小姑娘，家里人肯定都给她备好干粮来的，那轮得着在咱们这里吃。”老头拿着蒲扇扇了扇屋子里的水雾，不在意地说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这老头，咱们这地方难得来个外人，我看见这样的小姑娘就喜欢，就想留她吃顿饭怎么了。”老太太有点不依不饶。
　　老头晃悠着他的蒲扇：“行行行，随便你，”边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这小姑娘姓林，我倒是想起来，咱这旁边也有姓林的村子，不过隔了好几座山，咱们一群老骨头走不动，都好多年没来往了。”
　　“那村子地势不好，好多年前政府就说要开发，安排搬迁，估计都搬出去了，这方圆几十里，也就咱们村还留着人了。”老太太感慨道。
　　“是啊，都这年纪了，我也不愿搬，”边说着，老头拉开灶门看了看柴火的情况，“这柴火看着还够，咱们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下山，这样，咱们先做了先吃，到时候那小姑娘来了，你下点饺子给她吃。”
　　“欸好，昨天做的饺子还有剩，馅是你上次上山采的野菜做的，特别鲜，小姑娘肯定都喜欢。”老人心思变得快，提到林西，老太太又笑了起来，满心欢喜。
　　“你怎么喜欢那个小姑娘，”老头摇了摇头，“这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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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西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宗祠的大门敞开着，她看着那扇大门，一时心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她想起了很多，想起只存在于照片的母亲的面孔，想起父亲宽厚的肩膀和温和的微笑，想起高中时的好友···直到山中又飘起炊烟。
　　是山下的村子开始做晚饭了，那里是人间的烟火，白色的炊烟透着人气。

　　可林西不想下山，之前答应老太太的品尝她的手艺的诺言也不想去实现了，过去的美好回忆一旦被勾起，如今的现实就更令她觉得既疲惫又害怕。她只想逃避，想在这里一觉睡到天明，抛下所有包袱，无所顾忌，在这座大山里睡一觉。
　　饱经风霜的木门，倒是给了她安全感，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担心在山里的危险，靠着坚实的木门令她安心，身处在这座宗祠里令她安心。
　　这扇木门将她与外界隔开，外面是山中的世界，那是另一个世界，木门里是林氏家族，都是她的家人，如果父亲没有葬在滨山墓地，也会和祖先们一起呆在这座山里，这样想，她更觉得这座宗祠令她感到亲切。

　　她坐在门槛上发呆，不知不觉，日落西下，红艳的晚霞布满半边天。
　　林西进了大殿，高台上燃烧的香烛的火光给大殿添了些光亮。她想看看手机，但发现手机到现在只剩下10%的电了，她倒是带了充电器，但显然这里不会有插座。
　　她在宗祠里翻找了一下，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剩下的一点蜡烛和火柴。她把蜡烛立好，用火柴一一点燃，摆放在大殿的其他地方。大殿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了些人气。
　　林西借着烛火，将案几上翻倒的物事一一摆放好，又找了根毛掸子，把上面的灰尘扫落。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能用树枝做一个简易的扫把将大殿里的那堆碎瓦清理，扫到大殿的角落里。
　　做完这些事，林西看了看手表，晚上六点多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了，湛蓝的夜空只有几点繁星，夜晚的山中也格外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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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西累了一天，手脚隐隐发酸，难得地想早睡，于是在侧殿里找了几张木凳子和软垫，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包里还有一个小毯子，和几件衣服，之前怕山上湿冷才带上的，现在正好用上了。
　　她打算今天在侧殿里睡上一晚，明天再下山。

　　在她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露宿野外的经历,也算得上是无知者无畏了。

　　她是父亲老来得的女儿，在她出生时，父亲的林氏企业已经很有规模了，她从小过的就是大小姐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五岁的时候母亲与父亲离婚，嫁去海外杳无音信，父亲就更加宠爱她，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但也是因为的父亲的关心，她大学都是在省内读的，野外攀岩这种在父亲看来高危险性的活动一律不能参与，她只能在俱乐部自己玩一玩。虽然她一向性格乖巧，但也是反感过父亲对她的过度保护的，现在想起这些，总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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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山里的虫鸣声响起来，一阵一阵的，此起彼伏，山风拂过树林，拂过这山中唯一的建筑，林西在睡梦中感觉有些冷，拧了拧身子，把衣服拉上去些。
　　夜过去小半时，祠堂里有了些小动静，先是细细的笑声和脚步声，像是一群女孩子说到了极好笑的事，追打着嬉笑；之后又是隐隐的钟声，像是洋楼的钟十二点敲响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接着又有汽车的鸣笛声，倒是能听得比较清晰；再后来就是平静，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夜深了，只剩下山间的虫鸣声时不时响上一两声，直到天的尽头开始出现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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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段祺瑞字芝泉，安徽合肥人，所以又叫段合肥···好难听
所以就是林西找错地方，走错地方了，如果走了左边那条道，只能看到此路不通，走了右边这条道，就到了段家宗祠下的小村子。（这个情节其实好老套，自己吐槽一下）
至于更新···随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