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焚珂

8、Chapter 8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少年意气，与残酷命运。
　　动漫里的男主角可以大喊着爱与正义，小强一样打倒再爬起，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有多厉害，最后都将拜倒在男主的裤衩和嘴炮之下。
　　可是现实不行，多少绚烂的梦想如同见不到阳光的泡沫，甚至无需什么灾厄，只肖轻轻一戳就破碎得不成样子。少年时代尚留存着七分纯真与三分侠气，终究会被一点点磋磨然后消失殆尽。

　　“我现在也是被贴吧知乎里的那些大兄弟吹上天了，”洛非轻飘飘的声音散进空中，“可我到底是不是神之中单国服第一……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跟姬辰排到过无数局，rank里队友对面都有，彼此输赢难分伯仲。”
　　“可至今没能跟姬辰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方墨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洛非模糊地笑笑：“这么说你可能没有什么感觉，曾经国服第一中单星光知道吗，一区王者一千三百点。”
　　“……有点印象，不过我好像从没在天梯榜上见过他。”
　　洛非侧身，半张脸埋在厚实的棉被里：“那是因为他没有再玩了。”
　　“S3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他轻声说，“我把他的账号设置在单独的分类里，可是他的头像框永远是灰暗的，从来，从来就没有亮起来过。”
　　“我天生不服输，喜欢跟人较劲，从小就是倔脾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当初说要出来打职业，跟家里吵得天翻地覆，彻底闹翻之后就断绝了关系。后来打游戏，认识了不少朋友，大多也因为自己的性格最后分道扬镳。进职业之前，就有不少人拿我跟姬辰相提并论——不对，是拿饰非和星光比。我不服，就每天蹲点去盯人，时时刻刻关注天梯榜，斤斤计较着他比我多了一名还是两名——可他永远都压我一头。”
　　“很可笑吧，我们明明素不相识，却这样暗暗较劲了很久。”
　　“S2赛季末，为了冲榜，我和他不约而同地通宵打rank，我赢一局，他也赢一局，离得最近的时候，就只差二十点。”
　　“下一局，我们遇上了，我打蓝色方，他打红色方，我赢了他就是国服第一中单……可是没有。那场比赛打到了大后期，拖了近一个小时，十个人全部经济溢出买了复活甲。每个人都打得小心翼翼，烦躁不堪，彼此试探，宁愿放跑也不能丢命。”
　　不是一波团战定输赢，是少一人就会全盘崩溃的生死局。

　　“说是这样说，当时也的确很紧张，但是水晶爆炸的时候我反而松了口气，想可算结束了累死老子了，”洛非翻身面对着方墨，看着他的脸笑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方墨倚在墙上，窗户没有拉上窗帘，暮冬透亮的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剩下半边脸依然隐蔽在黑暗里，他闻言微微偏头问道：“我想知道谁赢了？”
　　“姬辰，”洛非呼出一口气，“他很强，国服第一狐狸实至名归。”
　　“两分钟后排位赛系统关闭，赛季结束了。我排在他后面，天梯榜第五名，然后收到了LG的邀请函。”

　　再后来的事其实方墨也听说过一点，无非是年轻的高手们从五湖四海汇聚在这个逐梦之地，彼此争斗厮杀，如同养在蛊里的蛊虫，胜出者要么有着至强的武力，要么怀有最狠毒的心肠。
　　“姬辰不是唯一的牺牲品，却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我眼前的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情，可如果没有我，什么也不会发生，”洛非轻声喃呢着，不像在倾诉，而是梦中的呓语，“高午是为了我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是我将洛非逼上了悬崖边，王絮只是推了最后一把。”
　　方墨动了动，没说话。
　　“我没有资格怪高午，我没资格去斥责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人，”洛非把手攒成拳头，“我却也没欲望去责怪王絮，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我的辱骂于他无关痛痒。我在他面前破口大骂也好痛哭流涕也好，他都不为所动。”
　　“就算我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他也能笑着问我解气没有。”
　　方墨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无赖。”
　　“是啊，无赖，”洛非摇摇头，“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我怕了。你知道吗，他甚至期望我动手，只要我一动手，我就会被禁赛，他首发中单的地位就稳固了。可我偏不，我忍着他在我面前晃，我眼睁睁看着他在赛场上玩狐狸秀操作——姬辰走了，我替他留下来，姬辰没能达成的愿望，我来亲手将它圆上。”

　　方墨走到洛非床边蹲下，轻声哄道：“别哭。”他摸索着触碰到洛非的脸，干的。
　　“我没哭，”洛非抓住方墨的手，他力气大，指甲掐进肉里，语气也恶狠狠的，“我为什么要哭，王絮没打过一个夏季赛就因为代练被禁赛了，高午打了几年也退役了，这不是很好吗？恶有恶报，多痛快啊！”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不是很好吗！”
　　洛非一把甩开方墨的手，背过身去，可方墨还是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他脸上流淌着湿润的温热的水意。那感觉实在是太过微小，不过眨眼间指尖便已干透，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可那份灼热的温度一直留在他指尖，又从指尖烧到了心底。
　　他一下子收回手，心里闷闷的疼。

　　两个人都没说话。
　　方墨又默默蹲了一会，脚麻也没有起身，直到觉得再不起来就要高位截瘫时才扶着床头柜缓缓站起。他轻手轻脚去浴室洗澡，出来时特意绕到洛非床边，看他眼睛紧闭呼吸深长一副熟睡的模样，便安心地抬脚准备离开——
　　“为什么退役的不是我呢？明明我才是……”
　　方墨骤然转身，房间里静悄悄的。
　　洛非依然是刚才的姿势，好似只是一句梦话，又或者是他的幻觉。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爱你的人都希望你能快乐吧。”
　　“高午也好，姬辰也好，甚至是我，都真心希望你能在这个圈子里走下去。”
　　方墨看着洛非，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无话可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晚安。

　　洛非第二天醒来时像是完全忘了昨晚发生的事。
　　那些埋藏至今的愧疚和谴责，那些钻心的往事和离去的故友，都被隐藏在了他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躯壳底下。
　　方墨撑着头看向窗外，窗边的风景迅速向后退去，他盯着看了一会，心想，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伤痛吗？
　　还是如同皮下的创口，肆意地腐烂溃败下去——直到只剩下一具空壳。

　　洛非在车上做了一个梦。
　　车子有些颠簸，洛非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竟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梦境总是荒诞的，他一会梦见自己在课上偷偷看小说，提心吊胆地防备着窗外时不时刷新的班主任，一会又梦见自己呼朋引伴，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走在去往网吧的路上。
　　路两边是沿街叫卖的小吃，他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听着身边人激烈的争吵。
　　“新英雄出来了，卧槽无尽一出伤害爆炸……”
　　这些琐碎的凌乱的生活小事，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的梦境里快速切换着，常常上一秒还在教室写卷子，下一秒就在游戏里一秒五喷，实力带飞。
　　他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名叫“帝爵”的网吧门前。
　　什么傻逼玩意，他想，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登记，开机，鼠标点了点桌面那个小小的图标。
　　欢迎来到英雄联盟。
　　敌军还有30秒到达战场，碾碎他们。
　　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