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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07 ...

  •   “他以前……拿刀子捅过他的家里人。”

      武老师说到后面半截,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下去,大概觉得这是一件不宜宣扬的事。

      可姚寒露环顾四周,不禁疑问,这间办公室除了她和张芸,还有谁是不清楚的吗?

      恐怕这事早已沦为他们口里过时的谈资了。

      “怎么突然说起路与?你们是熟人吗?”武老师有些疑惑。

      墙上贴着路与的一张照片。

      单人照,他在照片里依旧没有笑容,只是静静盯着镜头,留下空然无神的表情。他五官周正,模样很是打眼。

      这是他天生的优势。

      姚寒露想起要答她,便说:“嗯,算吧,我在给他当家教。”

      “是吗?那挺巧的啊……”

      一切收拾妥帖,武老师便领着她们去教室。

      他们途经几间已经开始上课的教室,从走廊穿过,能听到教室里传来学生们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讲台上正在讲量词的使用方法的志愿老师,和姚寒露是同一个学院的。女孩子声音细小,但整间教室无人说话,几乎都在认真听。他们仰着脸,眼睛时而眨一两下,像求知若渴的初接触知识的孩子。

      武老师在前引路,走着突然停在了一间教室的门口。

      她回头,对两人道:“这里就是一班了,我先带你们进去和他们认识一下。”

      武老师说完,作势就要推门,手还贴在门板上,她却顿住了。

      她再次转头看看姚寒露和张芸,像是临别前的嘱托,道,“这里边有几个爱胡闹的孩子,需要多加注意一些,我待会儿指给你们看。”

      门打开,还没等她们完全走进,里面便传来整齐的拖长了的问好声:“老——师——好——”

      两人被这阵声音害得停在靠门的讲台下的一块空地里,有些不知所措。

      “同学们,这是下午帮我们上课的姚老师和张老师,大家掌声欢迎一下两位老师。”

      掌声应声响起。

      姚寒露先反应过来,反过来对他们笑着点头,眼睛从教室里乌泱泱一片人逡巡而过。

      他们看着大概都已有三四十岁,表情虽不与正常人相同,但赠人的笑容纯真。他们或坐或立,还有人坐在两列座位的行道里——他们的认知很少装得下规矩。

      唯独有一人不同,他坐在教室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一只手里握着笔,一只手撑着脸颊,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窗户用来遮阳的纱帘收了一半在旁,窗户向外开了一页,有风流窜,时间就此慢下来。

      他永远慢他人半拍,后才发现有人闯进了他的世界,于是抬头,淡淡地与她视线相碰,后垂眸避开。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背光,日光的芒刺在他身后碎成沙砾和泛着彩虹色的石英片,耀眼夺目,又极其柔和。格外吸睛也——

      ——令人心动。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惊得抖了一下肩膀,回头对上张芸的脸。张芸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低声问:“你在想什么呢?”

      姚寒露没回答,她别开脸,沉下头,盯着自己的白色球鞋鞋尖,稍稍发呆。

      “是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她喃喃自语道,已然出神。

      这边武老师注意到窗边的路与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外界,笑眯眯地与他交流道:“路与同学,听说你认识这里面的一位老师,对吗?”

      姚寒露看他,想从他脸上得到表情的细微变化,谁知下一秒就见他缓缓摇头,木然道:“不认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姚寒露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或许是见过远山翠竹,她觉得,忽来的这带着寒凉的男声,像是清晨去到的一片竹林。他一开口,竹叶上的隔夜露珠,便滴入一片新发的青草地中。

      梦里也听过他的声音,但具体是何种感受,梦醒来早已记不真切。

      她忘记了。

      但愿路与也是真的将她忘了,不然那日的误会酿成的僵局,她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破冰。

      武老师得到路与的回答心情倒没因此尴尬,似乎是早已适应路与此种带人接物的方式。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姚寒露眨了眨眼。

      这算一个不太和谐的小插曲,武老师轻易将其揭篇而过,开始布置下午上课的事宜。

      “下午我们和两位老师一起上手工课,让两位老师来教大家折纸,好不好?”

      “好——”

      手工课开始了。

      班上一共三十个人,原本妥帖地两人一个小组,刚好十五组,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遇上了瓶颈。

      ——没有人愿意和路与一个小组。

      被遗漏下来的另外一人是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赵志敏。

      从外貌来看赵志敏大概三十多岁,但因为身体原因,跟她沟通时,她有些口齿不清,且表达出来的语意更像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姚寒露走到她的座位旁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和路与一组。

      她瘪着嘴说:“路与同学太凶啦,他不让人碰他,也不跟人说话的,我不要和他一个组。”

      张芸在分发卡纸,远远瞧见她这边出了点问题,便走过来问:“怎么了?”

      姚寒露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解释了缘由。

      最后两人商讨出来的解决方法是:张芸和赵志敏一组,姚寒露跟路与一组。

      这是个不小的挑战。

      姚寒露拿了几张卡纸走到路与的桌旁,不敢靠得太近,只小声唤他:“路与,路与。”

      他闻声草草看她一眼,就把视线收回去了,在注意力分配这件事情上——他对其余人,委实吝啬。

      姚寒露有了上次家教的经验,早已不将这小小的触礁放在心上,又走近几步,问:“你真的把老师给忘啦?”

      路与没说话,置于在素描纸上涂画的手却顿住了,一秒的分神,他又恢复木头人状态。

      姚寒露更近一步,把折纸用的卡纸放在他的桌面上,继续问:“我听我你们家的管家说,你前几天有点不舒服对吗?”

      他不答应,继续画自己的画。

      “你这画得是什么啊?”她凑近,看他素描纸上的图案。

      那个图案看着像是钟表上的指针,开始的接口处是筑好的圆环,阴影分明。末端由笔触削得极尖,彷佛一把利刃。指针的针身很窄,但细看竟能发现经铅笔绘得精细的花纹——是海浪的形状。

      这对于常人都难以做到的设计,居然会出现在一个智力存在障碍的孩子的画纸上。

      姚寒露有些震惊,但后想想也并不是难以理解,毕竟他出身于钟表世家。

      她没能忍住,借着自己站着而他坐着的优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赞叹道:“很好看,这个图案像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的心情。”

      海浪——本就是掩藏深海澎湃的表象。

      他下意识躲开她的手,扔掉手里的笔,往座位里边缩了缩。

      姚寒露置于空中的手有些讪然,她以为路与害怕了,只把手收回去。

      教室里并不安静,两人的小组总是存在诸多争执,你言我语,不眠不休。

      她本打算放弃,觉得她和路与的关系确实是无法挽回了,最后一眼,却落在他欲动的薄唇上。

      他要说话,姚寒露竟有些喜出望外,她再次靠近,问他:“你要说什么?”

      “手。”他说,声音夹在满室的喧闹里,竟出奇的静。

      “嗯?”她没能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手。”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看向她空落落的右手。

      姚寒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仍按他说的仍手伸了出来,并当着他的面摊开。

      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另外一只。”他紧接着说。

      姚寒露再次照做。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轻轻道:“你没有纽扣,小与可以和你玩。”

      姚寒露一愣,终于恍然。

      他口中的纽扣,是那天在路家别墅,在他的房间,她紧紧捏着不肯放手的那枚报警器。

      她的手还摊开在他眼前。

      他大概讶于她为何不收回去,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彩色包装,落在她手心里时,才露出全貌。

      一颗果味糖。

      他放在她手心里。

      *
      四点整,铃声响起。

      学校的铃声不受电流驱使,而是穿廊越窗,在一楼的某个角落,值日的学生拿着槌子,敲响一块铁板产生的。

      铛铛暮漏,犹如某间教堂礼拜后的钟声涤净,随风吹过麦田,吹过海洋,最后传到人耳朵里。

      她听着这声音,人越发不清醒,站在教室的最后面,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窗边的那个位置。

      她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因为与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所以分给他的注意力格外偏心。

      ——绝不是因为他此刻抬头望向窗外的那份虔诚。

      长智要放学了。

      跟平日一样,老师们一齐站在学校门口为他们背上背包,然后附加一个告别拥抱,是长智上下都已习惯的平常。

      今天这件事情交给姚寒露和张芸完成。

      学生一个一个从她面前走过,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十分亲切。因为一堂课而相熟起来的赵志敏给了姚寒露一个长久的拥抱,她趴在她耳边,小声且害羞地说:“姚老师,你长得好好看啊,下周也要来教我们折纸。”

      姚寒露松开她,笑着道:“好。”

      后面一位是路与,他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后面有人在催他,他状似没有听见,还在以自己的速度前行。

      终于在她面前停下。

      姚寒露看他一眼,才发现他今天穿着深绿色的圆领毛衣和修得腿瘦长的深蓝色牛仔裤。

      绿色,多一分就傻气的颜色,衬他倒奇妙的相当适宜,像春天里的一棵挺拔的樟树。

      她拍拍他的胳膊,提醒他:“你太高了,老师够不到。”

      此时倒很听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学校的负责老师在的缘故,她话音刚落,他立即乖乖顺顺地弯身让她给他挂上斜背的包。

      在胸前为他扣上衔扣。

      照例是分别时的拥抱,她展开双手,倒是路与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姚寒露瞧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她豁然,往前微微倾了身子,双手在他的后背交叉,如同拥抱一片森林,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想跟他说一句话,一句话不成,一两个字也可以。

      绝佳的机会,于是她阖动双唇,把自己的声音交给他。

      停顿一两秒后,她松手,回归原位,抬眼看他,笑意柔柔的。

      他的神色是不清明的,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轮廓分明的这一张脸,有时也会变得柔和。

      时而是他俯身低头时,对她露出他英气的剑眉;时而是他坐在临窗的课桌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总有种他会扬唇一笑的错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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