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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02 ...

  •   路家闲置在A市东南角的一处别墅,是经人修筑在半山腰上的。

      山脚下有别墅区物业特备使用的山地车,但由于平日里去往这片富人区的人数不多,且上山的居民都有自己的私家车,所以用来上山的山地车两小时才发一趟。

      天气不巧,姚寒露来路家做家教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上春时节的绵密细雨。

      选的拜访时间也不佳,害得她在山脚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坐上去往山腰的山地车。

      还好到了目的地没有再让她等。几乎是一下车,便立即有人前来接应她。

      来人是路家的管家。

      他身着一套工整妥帖的黑色燕尾服西装在前边为她引路,一边小声且唯诺地提醒她:“请小心些,这条路上的滑苔底下的人还没来及清理,所以不大好走。”

      管家说话时声音沉稳,无形之间予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安全感。

      而他早前已经向她自我介绍过。

      他说他叫何森,是这间宅子的掌事人。

      何森年纪看上去大概已有五六十岁了。他的个子不高,腰佝偻着,目测只比她高出三四公分。他的鬓角夹着白发——或许他的年纪并没有她猜测的那么大,但在年岁里摸爬打滚的人生履历,已无端地便为他增添了几分苍老。

      她低低地应了声好,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沿着一条水泥小径往前走。

      管家撑的黑伞和她淡蓝色的雨伞在天地间混合着颜色,搭配突兀却又格外相配,有种狂躁的温柔。

      行至小径,她闻见空气里的香味,才发觉原来道路两旁全都种满了玉兰花树。

      树与树之间的间隔距离不大,树枝茂丛都紧紧挨着,像是在争抢地盘一般,一步都不肯让,也一寸空隙都不给彼此留。

      这个时节,白色的玉兰花已经开到颓靡,零零落落地面上覆了许多整朵的花苞。空气里是这种花浓郁的香味,尤其是此处它们都挤在一起,香味更是浓得令人头晕。

      白玉兰。这是种高贵的花,经不起把玩,一旦凋零,就如敝屣,快速地消失其美丽,索性弃之。花与人都不会怜惜。

      忽而她抬头,在雨伞留给她的空隙里往外打量,于是路家别墅的主宅呈现在她眼前。

      孤窄的一栋,与她乘山地车一路看过来的别墅不同——路家的别墅从外观上看带着几分寂寥阴森感。宅子两边侧面的墙上爬满了春后新发的爬山虎,郁郁葱葱的绿叶紧挨在一起,谁也不让谁,拥挤,也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望着,想到的却是这两面墙在冬日里仅仅剩下藤蔓的苍凉和枯槁。

      宅子正面是一面贴满青灰色瓷砖的裸墙,墙上留了许多扇窗户。窗户设计样式大同小异,唯独有一扇不同。

      数面窗户里,别的是囚笼,而那一扇是画框。

      因为有个人倚靠着窗台而立,他微微侧目,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为心事出神。

      那衬出脖颈小片阴影的下颌,线条完美,黄金比例,一分一厘不差。他侧颜的起伏几乎挑不出缺点,线条分明清晰,像出自写实派雕塑家之手的一座线条硬朗的雕塑。

      那是姚寒露第一次见到他。

      在路家的别墅。

      一面青灰色的瓷砖墙。

      一扇与众不同的窗子。

      棕木色的框子规规矩矩将他圈在画里,而光线斜斜地,穿过高大的一棵槐树,忽明忽暗地将光和影一并给了他。光在他面前一点也不自私,反而显得过分大方。

      适时,他微微偏过头来,不是正好的角度,目光却刚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轻轻扫过,不动声色又敛去。

      雨水落地的声音滴滴答答,声音本已极致清静,却成为这个死寂之地惟一的喧哗。

      三天前,一次毫无预兆的院长传唤,姚寒露被院长叫到办公室,说是有要事交代。

      她去之前,她的好朋友钟豆豆还多加叮嘱,最近高校老师猥亵事件频发,让她提防着点。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钟豆豆的担心显然是杞人忧天。

      院长余智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上的一沓A4纸。他看着面前低头恭顺模样的姚寒露,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问她:“你就是姚寒露?”

      “是我。”姚寒露两只手交搭置于腹前,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学院的院长,她显得有些紧张。

      “嗯……翻译系1403班——我看了看你的专业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他抬手将桌上大抵是成绩记录单的纸张翻动了几下,最后眼睛定在她身上,“听你们铺导员说,你学习一直都很用功。”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低眉顺眼惯了,面对这种给自己下定义的问题总是没有底气。

      余智笑了笑,缓声说道:“你不用紧张,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说你成绩的事。”

      他说着,有意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我了解到你家里家庭条件有些特殊,对吗?”

      他说话时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点与人商讨的和蔼意味。

      但姚寒露听完他的问话,却因为内心那一点好笑的尊严而咬紧了下唇。这是贫穷带给她的羞耻心,乃至被人提起,都会觉得是有人在掀她掩盖事实的遮羞布。

      最终她还是屈服地点了头。

      他见到她的表现,似乎是满意了,继续说:“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份家教的工作,需要一位成绩优异并且脾气温和的学生。”

      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然后伸手端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盏,大口喝了一口,“你们辅导员向我推荐了你。”

      “这份家教工作并不复杂,只需要一周去两次,一次是三个小时。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平时的家教时间可以由你来定,而且需求方那边开出的价钱很高,足够让你的……父亲做上手术。”

      “惟一的一点,就是你即将负责的家教对象有些特殊,他的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

      “——只是,他的心理年龄,据心理医生诊断只有——十岁。”

      这雨有渐大的势头。

      可怜了满庭的玉兰花,这场雨下过之后,它们恐怕是撑不到初夏了。

      前方的何森开口说话,絮絮叨叨的,转移走了姚寒露的注意力。她收回停留在窗户后那道人影的视线,转而给了何森弯着的背。

      等她抬头再要去追寻那道身影时,窗后的人影倏尔消失不见。

      何森的声音传来:“姚小姐,想必您之前就有了解过小少爷的情况,在去之前,您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我。”

      姚寒露知会地点点头。

      心理年龄十岁。轻微自闭,拒绝与人沟通。心理受损性创伤。暴躁易怒……这些词,均来自于余智给她的那份文件。文件里内容不多,只有一份属于一个陌生少年的病历。

      他叫路与。

      “何管家,我无意冒犯,”她咳了咳,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路与他……会不会大小便失禁,或者是突然抽搐什么的啊?”

      何森摇摇头,答道:“都不会。”

      他怕姚寒露不放心,又多加了几句解释:“请姚小姐放心,小少爷只是心理障碍,没有身体症状,但是——”

      他说着,有些犹豫地说完后面的半截:“小少爷的情绪不太稳定,他可能会没有理由地发脾气。”

      两人一边交谈,忽而间,不知什么时候就已入了前门的檐下。六七级台阶指引,直通梨花木的大门。

      何森收伞,话毕转身面向有些呆愕的姚寒露。他空闲的另一只手往他的西装口袋里摸了摸,尔后摸出一粒纽扣状的物件,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

      “这是一个报警器,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少爷一旦情绪失控了,您就可以按下这个按钮,我们的人会立即上来保护您的。”

      她呆呆愣愣好半天,最后才迟疑地接过那个报警器,将其攥在手心里。它的塑料外壳上还留有何森口袋的温度,烫得她神经发疼。

      她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走向三楼的房间。

      一路上攀楼穿廊,经过无数幅欧洲名画,画上的内容有的是历史事件,有的只是单纯的景物写意。

      走廊长的没有尽头。因为仅做为房间中介的通道,所以连透气的孔也没有,密不透风。用来照明的灯是奢华的欧式风格,灯罩笼着,灯光微明昏黄,更显得此处压抑。

      她稍稍讶异,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宜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居住的地方。

      她感到奇怪的瞬间,何森已带她到一间房前,房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门把手和门框处有外力添加了一条铁链,用锁牢牢锁着。

      她越发心生畏惧,门后是什么样的人?是怎样的病困住了他,才会让人将他这样囚困住?

      不得而知。下一秒,锁链经人拨动,碰撞着清脆地响了起来,“咔哒”一下门锁被打开了。

      “姚小姐,可以了,请您进去吧。”何森朝她鞠了一躬,恭敬地为她推开了房门。

      她抬头,与里面坐着的人目光相撞。

      微风吹动窗幔,携来玉兰的味道,浓郁终于在风中散开。

      那对视的一幕太过漫长乃至清晰,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回味起这个场景,仍觉得记忆犹新。

      嗯。

      少年忽而一瞥。

      那是暮春之雨的味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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