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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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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个烂理由,所以老天爷不理会,它从我嘴里一出来就掉进尘埃里扑了扑,立刻扑得面目全非。98年的特的洪水让我所居住的这座小小城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频繁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以其特有的方式为更多的人耳熟能详。
这场洪水,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我也不例外。但对别人来说,改变很可能只是暂时的,而对我来说,改变的却是一生,其后所发生的一切,我不知该说是偶然中的必然,还是必然中的偶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改变是在那个安静的午休时间突然发生的。
险情刚被发现时只是堤坝脚下一眼小小的泡泉,汩汩地冒水,但有经验的人说这足以证明堤坝被江水压迫的另一面已经被冲开很大的缺口了。听见门外急迫的喊人声,我本能地冲出去确认消息的准确性。
堤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其一部分泡在堤下浑浊的江水里摸索缺口的准确位置,还有象我一样半信半疑的人不断赶来,而眼前严峻的现实促使大家立刻相互呼喊着忙碌急切地搬运棉絮一类任何可以堵塞缺口的东西,但所有这些东西一丢进水里只打个转就被急流卷得无影无踪了。缺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正午烈火般炽热的阳光下,小小的泡泉不可抵挡地迅猛扩大为洪水倾泻的通道,并且加速着崩溃的进程。
警报尖利地鸣叫起来,扩音器里回响着呼唤居民紧急疏散的迫切声音,原本半睡半醒的厂区突然间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眨眼间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驮载着严重超负荷的人或物拥挤地在通往市区的窄旧的马路上嘈杂前进,有些只能用双脚逃命的人甚至抓住车子的尾部凭借惯性奋力奔跑,而这些车辆全部因为太沉重而不得不比平时慢了一半还多。
在这支愈想快却愈急愈慢的队伍里惨杂着成群结队的猪、鸭等家禽家畜,驱赶它们的人既想它们步伐能多快就多快,又想维持不致被冲散的秩序,吆喝得声嘶力竭。
人声、车声、牲畜声,喧天闹地。
我不知道的老爸老妈和小妹是怎样离开的,所有留在堤坝上的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就象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抡圆了胳膊装沙石、扛沙袋,往返不息,象我这样力气不够的人只能两个人合作抬着沙袋企鹅般的蹒跚移动。但堵塞物的升级并没能阻止缺口的扩大。
“不行了!不行了!”有人大喊。水里的人都撤上坝来,一齐看着一辆卡者开足马力冲向缺口。司机中途从驾驶室里猛力跳出,跑入人群。然而卡车的力量在洪水面前室那么的微不足道,它被急速的水流冲偏了方向,猛一头撞向离堤坝最近的厂区食堂的围墙,围墙倒塌,谁也看不出卡车被埋在哪个位置。堤坝随即豁开,在几分钟内被洪水啃去几丈宽的一块。
洪水惊心动魄的轰鸣声中,大家聚在堤坝上随着震动的大地一同颤抖。
没多久,军队一拨拨地调集来,士兵们栽萝卜似的跳近洪流手挽手、肩并肩铸起人墙。巡逻艇开上江面,仓皇逃窜想要远远避开地船只中终于有船在看到信号后驶过来填堵缺口,工程兵们蚂蚁似的爬上船面忙碌地凿沉船体。渐暗地天色中,焊火地弧光格外醒目。
真正与洪水搏斗地大会战拉开帷幕。
已看我就知道不是能帮上多少忙的人,和另一些人一起被劝上岸边的趸船。坐在船舱我才发觉爆晒后的皮肤隐隐发疼,脚上的鞋也不知什么时候叛逃了。
“鞋掉了?”一位年轻男孩把他自己的夹指拖鞋“啪啪”两声踢过来,我感激地抓过来穿上,大是大了点,但总比光脚踩在扎人的地面上好。
那一夜天空暗沉,堤坝上灯火通明,响彻各种方言的吆喝声,我常常靠在窗前张望,无法入睡。
第二天早晨,缺口堵住了,只有小股的水可以缓缓地从缝隙中渗出来,一夜间就疲惫黑瘦的士兵们密密坐在地上啃着冷包子喝着冷水无声地休息。
第三天,我穿过豁开后借助船体用铁板牢牢焊接平坦的缺口离开堤坝。我猜家里人一定担心了很久,所以老早就把讨好的笑容练了好几遍。
烈日照样热情如火,我跻拉着劈啪作响的拖鞋,走了很久的路笑眯眯地出现在老妈临时租住的小姨的房子门口:“我回来了。”
话刚一出口,整个客厅里原本在低声交谈地人们都消失了声音齐刷刷地望着我,还没等我跨进门槛表示起亲密地歉意,老妈就突然间发出惊天动地地嚎叫:“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怎么不干脆被洪水冲走算了!”如果不是被小妹拉住恐怕就已经扑过来了。
我早说过我不想给老妈掐死我地机会,谁知道竟在无意中帮她制造了个更大的机会痛下杀手,我很累,真的,没有精力也不想和她发生正面冲突,我选择了扭头避开。
“快追啊!”我艇到小妹说。随后有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紧跟着出现在我身后,我走多快他就走多快。后来我从小妹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杨越。
“有钱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静。
他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钱递过来,零碎地一把,除了上百地,其他各种面额地都有,明显贫民阶级。我不客气地接过来,顺便看他一眼。这么热的天,他居然正儿八经地穿着衬衫西裤,皮鞋皱巴巴但干净地翘着鞋尖,卷得很整齐直到肘部得袖管里伸出清瘦白皙得手臂,同样清瘦的脸庞上亮着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正安静地甚而是不露声色地接过了我颇没有风度的一眼。
这笔不多的钱全部换成了矿泉水,我和他抱着送上堤坝。
他很有兴致地在缺口出转了好几圈,然后靠着堤沿看还在不甘咆哮地江水。“还真是壮观!”
我终于听到他开口,标准地普通话,明朗而有弹性,奇异地安抚了我浮躁地神经。于是我气壮山河地给他讲述起抢险地经过,连比带划、口沫横飞。毫无疑问,他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一阵,最后仰得脖子发酸的我抬手在头顶做了个比划的动作结束了这场演说:“要死!你怎么比我高这么多?”
他再次俯视我,带着点笑意:“别说出来打击自己。”
我忽然想起荣也是高大的,比面前的人还要魁梧。
一念间,我匆忙打掉荣的形象,率先走下堤坝,轻快地说:“走了,老妈得脾气应该已经发过了。”
他跟着,不声不响不慌不忙不远不近,距离刚够我轻易忽略身后人的存在。但是,为什么有些人即使隔着再远得距离也不那么容易忽略呢?我以为我已经成功遗忘了我想遗忘得一切。如果不是看到身后那个人我就不会联想到荣吧?这样一想,我赌气地加快脚步。
然后,我把他弄丢了,再然后,我一个人回到租住屋,老爸老妈都不发脾气也不跟我说话,我低头跟小妹钻紧厨房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