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遍地》年复一年

1、1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秦落秋的妈妈踩着换好许久的高跟鞋从大门边杀过来，木地板隙缝间的灰尘跟随“咚咚”的掷地声飞扬起，新鲜的一束阳光穿过空气中细碎的点点尘土，落在秦落秋面前的梳妆镜里，又弹回印在白墙上，变成一个圆圆的亮斑。
　　秦落秋听着这夹杂着愤怒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仿佛身后袭来一只要将自己吞没的怪兽一样，不由得慌张起来，嘴里含糊地答着：“啊……马上，马上就好了！”手中胡乱地编织完剩下的麻花辫，然后呼地起身，撞到书桌一角，镜子应声而倒，秦落秋并没有功夫扶起它，只是慌忙地往外走。
　　“你说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总是不知道着急！今天是决赛啊！迟到了是不能入场的，那么我之前陪你预赛复赛的时间怎么办呢，拿去喂狗吗？天天都要编那个鬼辫子，动作还是那么慢。。。”秦落秋看顶着精致妆面，嘴里不停哔哔，双手还一直扒拉方向盘的妈妈，暗自叹一口气，弯腰打开绘画箱，仔细地检查着里面的画笔颜料。画箱搁在落秋的腿上，把她烟粉色的纱裙压得皱起。落秋细嫩修长的手指无意义地划拉着画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给妈妈的唠叨打着“动词打次”的节奏。毕竟差点迟到这种事儿，的确是自己的错误，尽管觉得妈妈咄咄逼人，有些聒噪，落秋却没有底气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在心里盘算决赛画些什么东西。
　　落秋背着画箱气喘吁吁地跑进赛场，刚好捋顺裙角坐下，额角的汗还挂在眉梢，铃声便响起了。落秋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完全感觉不到热意才打开画箱动笔。
　　初夏的蝉藏在梧桐叶子里，偶尔遗漏出一阵蝉响，引来微风拂过，青叶晃动着树下的阴凉。考场门口拉起的红色警戒外，套着湿透的汗衫的家长们伸长了自己的脖子，似乎如此便可窥见比赛的进度。铃声响起，落秋混杂在相似的少年少女中走出来，在马路牙边张望，寻找妈妈的踪迹。突然被人拍了左肩膀，落秋往左边望去，却是空无一人，转头向右边时，差点就亲到了凑到自己跟前的那张脸。落秋慌忙退后两步，和面前的少年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你怎么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奥数竞赛啊，咱妈在那边麦当劳里等着我们呢！”余齐光揽过落秋的肩膀往前走着。
　　“咱妈？”落秋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余齐光，但因为阳光太过刺眼而作罢。
　　“啊，就是我妈和你妈。她俩商量说等会看完结果一起回去。”余齐光一脑袋新剪的头发茬，在盛夏的笼罩下亮晶晶地摇晃着。
　　麦当劳里冷气开得很足，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初三的孩子吃肉吃得酣畅淋漓。
　　“诶，你上个星期的自主招生结果出来了吗？”落秋双手捧着油乎乎的鸡翅吃着，尽管已经尽力注意了形象，嘴角还是有些碎渣。
　　“我考的那个学校且慢着呢，不过班头跟我说过你考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偏偏说到重点，余齐光却好似故意一般喝了一大口可乐，咕咕噜搅动着里面正在融化的冰块，然后憋了好久憋出一个悠长的气嗝儿。
　　“说啊！”秦落秋见不得小男孩儿调皮卖关子的样子，在桌子下踢了余齐光一脚。
　　“哈哈哈，你当然过了，不然对得起我给你总结的数学知识点吗。”余齐光灿烂地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
　　秦落秋觉得，在认识他的十年时间里，也就这一刻，余齐光长得最为顺眼好看。忍不住嘴角上扬，落秋把眼睛笑得弯弯的。
　　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主持人依次念完了三等奖二等奖的名字，落秋心里已经开始劝自己，拿不到奖也没什么，至少校招过了，不用这项奖加分也能上那个学校。可是主持人念出拿了一等奖的秦落秋三个字时，余齐光一巴掌拍在落秋脑袋上，硬是拍得落秋脑袋一涨，接受了这份惊喜。
　　落秋跑着拿回了奖杯和自己的画，将奖杯交给妈妈后，把画递给余齐光，“这个送给你吧，谢谢你的数学知识点！”
　　余齐光笑嘻嘻接下，把画朝内卷成一筒，吊儿郎当地敲敲秦落秋编着两只麻花辫的脑袋，“不用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叫声爸爸以后还帮你！”
　　落秋嫌弃地撇着嘴角轻轻扔下一句“傻儿子”便上车了。
　　夜幕降临，余齐光侧躺着，睡得很安详。
　　梦里他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与他的外婆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每次见到草丛边的毛茸茸的小花猫窝在老猫的怀里打滚撒娇，他便会垂下脑袋，难过的心情正如黄昏时分见到了浓云遮住整片天空，他知道这晚不会见到星星，恨不得掉下眼泪。不然，他会趁外婆睡着了，再从小小的被窝里爬起，搬起后院的一块地砖，向下走几级台阶，再一直不停歇地向上攀爬，一直到伸手便可摘到夜空中的星辰，那是世间最甜的糖果。他会将星星揣进兜里，然后借着透过口袋的光，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躺在床上，嘴里含着那块糖果，甜甜地沉睡过去。他从未走到阶梯的尽头，无论如何地伤心失落，他都只会摘下一颗星辰，这是外婆教给他的，人只有不贪心，才不会失去。此时得到的，才会真正的属于自己。
　　午饭过后，秦落秋和余齐光倚在走廊的栏杆上闲聊，四层楼高的老树枝桠缝隙洒下星星点点骄阳。落秋歪着脑袋听余齐光饶有兴致地讲述自己昨夜完整清晰而颇为温馨的梦境，越听越发感到意外。
　　“光光，你相信吗，这就是我送你的那幅画里面的故事，我画它的时候就是那么想的！”秦落秋此时抻着脖子，两眼鼓得圆溜溜的，只差把“神奇”两字写在脸上。
　　“真的吗，我都还没仔细看过那幅画呢！”余齐光也瞪着眼，张着嘴，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