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76、一路向北 10

　　邵远泽来到城南的天师庙，见庙门紧闭。门上贴了张条子，上书几个大字：主人不在。邵远泽暗笑一声，推门进去。唯见庙舍静静，檐宇悄悄，斜阳照荒径，疏篱连衰草，一丝儿人语不得闻，唯余青烟香火袅袅。

　　邵远泽进入内堂，见屋里箱笼尽开，桌子上推着大包小包。一个人影蹿行屋中，莽莽慌慌，正在收拾东西。邵远泽用力咳嗽一声，那人也不理睬，只管收拾自己的。

　　邵远泽笑道：“老张，既然装着不在家，干嘛不在门上加把锁呢，好歹装得像点儿呀。”

　　张天师头也不回，呛声说道：“反正拦不住你，何必费我一把锁呢？当锁子不用钱买呀！”

　　邵远泽在屋里踱了几步，打量着满屋子的包裹，问：“你这是要跑呀？”

　　张天师把钱匣子里的银毫往布巾里呼啦哗啦一倒，挽成包裹往桌子上一塞，回头说：“是呀。我今天早上给你起了一卦，然后就觉得在江城呆着没什么意思了，打算去别处谋事。”

　　邵远泽呵呵一笑，调侃道：“那你这手脚可着实有点儿慢啊，我人都来了，你这儿东西竟然还没收拾好。你这路跑的可是有点儿失败呀。”

　　张天师撬开地砖，开始从暗格里往外捞钱：“没办法，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身外之物，真是拖累呀！”

　　邵远泽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在袅袅的香火气中站了一会儿，低下眼眸，垂着头，用浓浸了悲哀的声音说道：“前天你不让我去找那妖怪报仇，我后悔没听你的话。”

　　张天师冲他摆摆手：“命数天注定，半分不由人。你去不去都是这结局，没什么好后悔的。”

　　邵远泽皱眉道：“怎么不后悔？我要是不去的话，起码六郎不用受这么多罪。”

　　张天师“嗤”了一声，白了邵当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是操心太多，才折了寿禄。”

　　邵远泽笑了一下，走近几步，用无比真诚的目光盯着张天师说道：“张兄，你来江城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

　　张天师立马闪身躲开，喝道：“打住！咱们俩交情没到那个份儿上，别给我整这临终托孤的戏码。”

　　邵远泽紧逼几步，将张天师堵到墙角，眼睛一瞪，冷笑一声：“呵呵！你来江城这几年，是不是我水龙王罩着你？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不是我，你能在这儿站住脚吗？现在老子遭难了，你想退步抽身？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张天师一闪身从墙角蹿了出来，跑到桌子前，上去搂自己的包裹，头也不回地骂道：“少扯淡！老子都是凭真本事挣钱，跟你做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又不是白拿你的，凭什么就得上你贼船啊？”

　　邵远泽急奔两步跑过来，一脚蹬在张天师装钱的包袱上，急赤白脸地说道：“我就这一个外甥，得留着他给我抬棺材呢。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断了香火吧！”

　　张天师夺不下包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桌子边的凳子上，瞪着邵远泽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没那个本事！你也知道你招惹上的是什么人。要是将来他不肯放过六郎，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上去拼命吗？别说保住你外甥了，就我这身老骨头，还不够人家门前养的狗磨牙呢！”

　　邵远泽也在桌子对面儿坐了下来，放软了语气，好言相劝道：“没让你上去冲锋陷阵。我只怕将来六郎执意要给我报仇，惹恼了那位，不得善终。你帮我看住六郎，别让他给我报仇。我没别的想头，就指望他平平安安，能娶妻生子，白头到老，一世安康。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儿。”

　　张天师闻言都要跳起来了：“扯你娘淡！还就这一件事儿！六郎要是不去给你报仇，他就不是荆六郎了！纸包不住火，六郎跟那位，早晚得对上。命中注定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儿？”

　　邵远泽起来堵住门儿，发怒道：“你必须帮我！不然今天别想出这个门儿！”

　　张天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怒狠狠说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笨蛋一时！放着现成的大腿不抱，反倒跑过来厮缠我！”

　　邵远泽愣了一下，问：“什么现成的大腿？”

　　张天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问他：“你是怎么从海上回来的？难不成是你自己驮着外甥游回来的？”

　　“哦！”邵远泽本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此刻被张天师一点拨，立刻恍然大悟，暗笑不已，用手点着张天师，喜得眉飞色舞：“你这个老东西，奸猾的很呐！”

　　张天师挥挥手，不耐烦地开始赶人：“拿着了方子就赶紧抓药去吧！别杵在这儿耽误我跑路！”

　　邵远泽在脖子上一摸，从内衬里拉出一条粗金链子，链子上坠着一块“布帆无恙”的平安金牌。邵远泽把金牌往那满桌包裹上一扔，对张天师笑道：“给你添个盘缠！”

　　张天师抓起金牌又扔回给了邵远泽，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来江城这几年，坑你不少钱了。最后这一卦，算我送你的！”

　　邵远泽接住金牌，又给扔了回去：“拿着吧，留个纪念。你这老头儿，够仗义！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张天师拈起金牌，指肚在“布帆无恙”四个字上摩挲了几下，斜了邵远泽一眼，嘴角一翘：“我张某人朋友遍地，不缺兄弟，缺个儿子。”

　　邵远泽：“这有何难？我侄孙女儿家仨儿子，抱一个给你。”

　　张天师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邵远泽从天师府出来，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死老头儿，还想占我便宜！”

　　阿蒙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那辆金光闪闪的马车徐徐向南飞去，一脸好奇：“什么？怎么就发财了？”

　　魏清明激动地说：“那可是多宝阁的马车啊！多宝阁你听过吗？”

　　阿蒙：“没有！”

　　魏清明手舞足蹈地比划：“多宝阁可是座会移动的金库啊！他们专门向人间界富豪兜售各种旷世奇珍。上至于仙家法宝，下至于飞禽走兽，天下之大，繁物之胜，无所不有！在多宝阁里，只有你想象不到的宝物，没有他们搜罗不到的奇珍。而且多宝阁的东西，质量都是一顶一的好，买一件儿都可以传家了！就是价格贵的不敢想哟，一颗回元丹都能卖到一千多两银子呢！”

　　阿蒙发出一声惊呼：“哦！”

　　魏清明摸摸兜儿，兴奋地说道：“刚好我这里还有几瓶丹药，上品回元丹一枚，中品五灵丹七枚，还有驻颜丹三枚。咱们去问他们收不收。他们如果要的话，就算只给三成价，咱们俩也发了！”

　　阿蒙一把拉住了魏清明的手，催促道：“还不快走！”

　　“好嘞！”魏清明刚抱起阿蒙准备走，突然感觉到一丝隐藏得极深的魔气。这魔气离他们极近，虽然竭力隐藏，但还是被魏清明给发现了。打开神识一扫，果不其然，在山脚下五里外的草丛里发现了炽牙。

　　这涂玉炽牙几次三番的窥探他们，魏清明早已是不胜其烦，憋着一口气儿想教训他，碍着阿蒙在跟前腾不出手来。最近忽然觉得他消停了点儿，原以为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敢在这么近的地方尾随他们。

　　魏清明心下恚怒，放下阿蒙，说：“师父有点事，去去就回，你乖乖在这儿等着。”阿蒙还未来及说话，就见魏清明手中红光一闪，又将她罩在红球里面。

　　魏清明手心一攥，将红球捏得只有鸡蛋大小，往树上一抛，藏在树叶下面。紧跟着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炽牙正坐在草丛里的石头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果扔到地上喂田鼠，还连连夸它：“干得不错！继续好好跟着。有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来告知我。”田鼠抱着颗花生正嚼呢，见炽牙吩咐它，赶紧仰起脸儿来点点头，很是机灵。

　　炽牙又拿出一颗串着黑绳的珠子，挂到田鼠脖子上，嘱咐道：“看见阿月落单了就赶紧发信号给我。只要把珠子咬破，我就知道了。记住没？”

　　话未说完，猛听得风声凌厉，紧伴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疾驰而来，直把他衣衫鬓发都吹起。炽牙见这风来得怪异，心下一凛，刚抬起头，就看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砂锅大的拳头已是袭至眼前。

　　炽牙赶紧一个闪身躲开了砸向他的拳头，落到了远处的树上，脚还未站稳，方才被他坐着的石头就已碎成了粉末。炽牙望了望一地石屑，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魏清明，尴尬地笑了：“圣君殿下。近来可好呀？”

　　魏清明不说话，只眼眸里凝着寒光冷冷地盯着炽牙，一扬手，呼啸的秋风便又汇集成一道长鞭凝聚在他的掌心中。

　　炽牙一看这阵仗，赶紧求饶道：“别呀，大哥！做什么一看到我就要打要杀的？咱们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吧！您看自上次那帮神族清剿之后，咱们魔族伤亡殆尽，统共也不剩下几个了，还整天内斗有意思吗？没得让上天庭那帮杂碎看笑话呀！”

　　魏清明瞪着蹲在树上的炽牙，愤怒早已灼红了眼角。他强抑着心中对炽牙的厌恶，咬着牙说道：“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了。你不说滚得远远的，还敢凑到我跟前儿来现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炽牙赶紧赔笑道：“圣君的宽宏大量，我哪能不晓得呢？我自然是感激圣君的恩德，这才回来的呀。”

　　炽牙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跪到在地，分外真诚地说道：“圣君殿下，当初上天庭那帮杂碎封印了魔域，还将我们驱逐到这人间界来受尽屈辱。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圣君您应该比我们更渴望回到故土去吧。”

　　炽牙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语气也分外悲伤：“可是殿下，仅凭借您一个人的力量是回不去的。我们这些散兵游勇，没有您的带领，就如同一盘散沙一样，想回魔域更是无望。如今神族壮大，我们的部族衰败凋零，只能苟延残喘，任人欺凌。现在这种时候，咱们更应该同仇敌忾，团结起来才对呀。怎么能同室操戈，自伤元气呢！”

　　魏清明没有说话，但攥在手里的鞭子也没往炽牙脸上招呼。炽牙一看有门儿，赶紧再接再厉：

　　“现在好了，殿下您回来了。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吗？就请殿下带领我们，杀回自己的故土，重振我们的部族，一报三百年前神魔大战带给我们的耻辱。只要殿下振臂一呼，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您的命令就是我们的战旗！我们都愿意为殿下誓死效命。圣君殿下，我愿意第一个来追随您！”

　　魏清明微微凝起了双眸，冷笑道：“你不配。”

　　炽牙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他如此卑微地投诚，在圣君殿下如此落魄时坦言效忠，却还是遭受到这样的羞辱，实在是大伤颜面。可是这鄙夷来自何处，他心里自是清楚。背主之奴，又有何面目呢？

　　炽牙不是没有血性，但是他也无法自欺欺人，抹去自己身上“叛徒”的烙印。这耻辱必会随他一生，无论他将来强大到何种地步，创下何等战绩，只消别人一声“叛徒”，便可将他打回原形，一个可鄙又可笑的孬种。

　　想到自己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羞辱，炽牙的脸充血紫胀，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一道鞭影袭来，炽牙一抬手抓住鞭子，抬起脸来望着魏清明的眼睛说道：“圣君！您就看在阿月的面子上，饶恕我一次，还让我回来给您效力吧！我对着颍川发誓，今生绝对不会再背叛您。再说当初我父亲背叛魔君的时候，我根本不知情啊！稀里糊涂就的成了叛徒。”

　　炽牙的眼中涌起了泪光，漆黑的眸子里融进了抹不开的悲痛，他咬着牙说道：“父亲的罪行我没法否认，也活该承受。但是，在我心中，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魔君！圣君殿下，求您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亡母之名发誓，只要殿下肯接纳我，我必以命相随！”

　　“不可能！”魏清明一抖鞭花，将炽牙狠狠地甩到地上，满含怒意地说道：“敢再跟着我们，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魏清明说完这句话，抛下了一个冷冷的“滚”字，转身就走了，连一道多余的眼光也没给他。

　　炽牙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擦去脸上的灰土，冲魏清明喊道：“那你把阿月还给我。我带着我老婆一块儿滚。”

　　魏清明猛地转过身来，挥起拳头就向炽牙扑过去。炽牙扭头就跑。

　　妖狼族奔跑起来的速度，是连风也追不上的。所以炽牙全力奔逃的时候，魏清明也懒得去追他，撵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炽牙一口气跑出一千里地，确定魏清明没追上来，方停下来喘了口气，恨恨地骂道：“妈的，还是离得太近了。以后得再跟远点儿才行。”

　　魏清明打跑了炽牙，心情微霁，赶紧回到山上，把阿蒙从树上摘了下来。

　　阿蒙一落到地上，就气哼哼地抱怨道：“干嘛又把我放红球球里面！还把我挂树上！风这么大，一吹树枝乱晃，快把我颠吐了！”

　　魏清明赶紧抱住阿蒙，满脸歉意地笑道：“我以为把你藏树上比较安全。”

　　阿蒙扭头瞅了瞅天上，一看多宝阁的马车不见了，着急道：“师父，马车都跑没影儿了！”

　　魏清明：“没事儿，追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