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58、大愚江上 10

　　邵当家被这美人儿冷言一激，火气顿时就上来了。邵当家何许人也？那可是大愚江上的匪主，水行客中的霸王。从小到大，不管在水里还是在地上都是横着走的主儿。

　　自从十岁上他老爹撒手一去，邵当家接过了自家的航运生意后，那也是一路血雨腥风走下来的。水龙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那都是刀丛剑雨中硬生生打出来的。打到最后，邵远泽这个名字，妥妥的就等于“不好惹”三个字了。

　　放眼江城，展望绿林，甭管□□白道，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从来只有他歹毒别人的份儿，还没有谁敢给他气受的。

　　就算是美人儿也不行，美人儿不识好歹，招惹了水龙王，龙王爷也要发怒。

　　邵当家当即把笑一收，皱起眉头，瞪起眼睛，冲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美人儿露出了真龙怒容：“嘿，你这个女……”话没说完，舌头便打结了，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这位大美人儿的衣裳，总觉得是越看越眼熟啊。

　　这色彩艳丽恍若霓裳的衣裙，这裙子上光耀流金绣工精致的花朵，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等等！这不就是大愚江中立在船舱顶上的那个女鬼吗！

　　一阵海风吹过，掀动了美人的衣裙。邵当家这才看清，那飘飞的裙角轻轻裹着女人的双足，明明白白离地面足还有一寸的距离！这女人竟是悬空而立的！

　　邵当家只觉得脑袋“哄”的一声，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好在邵当家生来就是干大事儿的人，自幼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硬功夫，就算此刻心跳得几乎都要蹦出胸膛来弹一曲万马奔腾了，脸上愣是连睫毛都不曾颤抖一下，一脸平静的冲那女鬼说道：“让就让呗。说话这么不文雅干嘛？”

　　说完就抱着衣服慢慢往回走。进了树林转个身，感觉后面那个女鬼应该看不见他了，赶紧撒丫子就跑，跑回山洞里好一通寻找，终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抱着身子蜷成一团躲在石头缝里的荆六郎。

　　邵当家把衣服往他头上一扔，急急的说道：“快，赶紧穿上衣服走，把山洞给那个女的腾出来。”

　　荆六郎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板着脸问：“为什么呀？”

　　邵当家哪敢告诉荆小郎君是为什么呀，敢要说是大愚江上的女鬼也跟着过来了。这祖宗不得又拿着剑跑出去跟人家拼命，为他的产妖除魔大业拼得个不死不休？当下一叉腰，冲荆小郎君气急败坏的说道：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呢。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鳖崽子玩意儿不知道肖丑，大白天光的，就敢赤条精光就往外跑，平白玷污了人家良家妇女的眼睛。人家那女的说了，只要把山洞让给她，就权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再有一会儿磨叽的，人家就要上官府告你去了！”

　　荆六郎听了一皱眉，瞪着眼睛对邵远泽说道：“告就告！这事儿是我不对，告到衙门，挨板子游街我也没话说。可是谁能想到这海上荒岛还有女人呢，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她也不能拿此事作为把柄，叫咱们把山洞让给她。

　　“咱们找到的山洞。她想来，让她个地方就行了。还要把咱们赶出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把山洞让给她，咱们上哪儿再找一个去？她要告就让她告去，反正我不让。我荆六郎行得正坐得端，不干这种受人胁迫的事！”

　　邵当家素来知道荆六郎的脾气，犯起倔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想要让他改变主意，不能跟他扛着硬来，只能采用迂回婉转的方法，顺毛捋之。既然一计不成，那就再稍微改变一下策略。

　　于是邵当家老神在在的一甩袖子，抄起手来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人家姑娘不是要你去衙门挨板子，人家是要嫁给你呢！”

　　荆六郎一听，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邵远泽说：“什么？！”

　　邵当家望着荆小郎君的模样，露出了极不厚道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谁让你赤身露体的蹿出去，污了人家的眼睛呢？人家姑娘为了保住清白，没有办法，就只能委委屈屈的嫁给你了。要说你小子也真是有福，这都能白捡个媳妇儿。

　　“再说舅舅看那女人，长的实在漂亮，配你是绰绰有余了。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个家了。正好舅舅也在，有长辈给你们主持婚事，你们俩也不算无媒苟合。

　　“刚好这山洞也是现成的，你不愿意走，就留在这儿跟人家姑娘成就好事吧。这可不是天赐的姻缘吗？回头你娶了媳妇，就别再往外面疯跑了，安心在家挣钱生娃，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好了。省得我姐姐整天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荆六郎一听这话，赶紧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穿上裤子，披上衣服就跑了。邵大当家跟着他。俩人一路蹿没影儿了。

　　司命大人提着魏清明的衣领子，也不把他往山洞里拖，而是顺手一丢，扔在了沙滩上，任由他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海风吹着他的头发，海浪涌着他的衣袍，男子安静的躺在沙滩上，脸色苍白。

　　司命大人玉足一点，踩在圣君的胸口上蹲了下来，俯下身子，看着他昏迷中的眉眼，冷笑一声，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他脸上。

　　魏清明吐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睛，见自己被海浪冲到了岸上。海风萧萧，浪涛阵阵。明亮的太阳镶在碧蓝的天空中，洒下炙热的光辉，照得人暖洋洋的，脸上还有点儿火辣辣的疼。

　　魏清明爬起来，舒活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打眼一瞧，发现自己在一个岛上。心下暗自纳罕：方才海中一战，自己被银铃击倒，付敬之那厮居然没有乘胜追击，就这么放下自己走了？

　　赶紧展开神识一搜，不见付敬之的气息，四周也没什么危险，于是放下心来。站在沙滩上环顾一圈儿，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容身。

　　魏清明摸摸胸口，向山洞走去，走的过程中周身腾出阵阵热气，衣服一会儿便干了。魏清明走到山洞里，捡了一处干净平整的地面，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张嘴吐出一枚红球，红球飘到空中破开，掉出一个人来。魏清明赶紧伸手接住，正是还没睡醒的阿蒙。

　　魏清明把阿蒙轻轻放在衣服上，伸手在她额间一探，发现她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大事。正想着不管她，让她接着再睡会儿呢，就听阿蒙咕咕唧唧的，在梦里哭了起来，还说梦话呢。

　　魏清明侧耳过去一听，发现阿蒙说的是：“师父被抓走了……我吃不下去。”魏清明听得只想笑，觉得这臭丫头还是挺在乎自己的，梦里见师父被抓走了，伤心难过的都吃不下饭了。

　　心里正美着呢，就听阿蒙在梦里继续说道：“那……那就再吃最后一碗吧。”

　　魏清明顿时笑得跌坐在地上，脸埋在手里，笑得肩胛骨都耸起来了。心里正想着自己真是太自作多情了，在这个狠心的臭丫头心里，自己恐怕连馒头的分量重都没有吧，却见阿蒙越哭越伤心了，赶忙把她晃醒。

　　阿蒙睁开眼睛，一看到魏清明，立刻张开手搂住他的脖子，泪眼汪汪的说道：“师父，我梦见你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说着“哇”的一声哭了。

　　魏清明赶紧搂住她，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背，轻声哄道：“梦都是假的。师父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快别哭了。”阿蒙：“可是他们还打你呢！”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魏清明赶紧给阿蒙擦眼泪，扯开话题转移这小哭包的注意力：“为什么呀？好端端的我怎么就被抓了，还挨打，要不要这么惨？”

　　阿蒙抽抽着鼻子说道：“他们说你抢了人家庙里的钱，要抓你去坐牢。本来咱们两个正在龙女姐姐家里吃饭呢，他们一大堆人就冲进来把你抓走了。龙女姐姐说要给你做担保，他们都不让！”

　　魏清明咂舌道：“天哪，想不到龙女姐姐这么善良。”阿蒙一提龙女姐姐，眼睛顿时就亮了：“就是的，不仅善良，还很漂亮，还特别大方，拿出来好多好吃的招待我。还说让我吃不完可以拿走呢。”

　　魏清明挑眉道：“所以，你就一边儿吃一边儿看他们打我，是吧？”

　　阿蒙心虚的转过了眼睛，小声嘟囔道：“我哪有？”魏清明把头凑过去，瞪着阿蒙的眼睛说：“是谁说‘再来最后一碗’的？当我没有听见啊？”

　　阿蒙一脸委屈的辩解道：“我说我不吃，她们非端上来叫我吃。”

　　魏清明：“她们叫你吃你就吃啊，见师父挨打你还吃得下去，这就有点儿不够意思了啊。”

　　阿蒙脸红红的挤着泪眼说：“那都怪龙女姐姐家的饭实在太好吃了。”

　　魏清明点着阿蒙的鼻尖说：“你个没良心的小臭丫头。你跟师父说实话，我被抓是不是因为你害的？是不是官府贴了告示，说只要举报我就可以去龙宫做客吃好吃的，然后你就跑去揭榜了？要不怎么那么赶巧我们刚去赴宴官府的人就来了？”

　　阿蒙一把拍掉魏清明的大手，气愤的喊道：“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怎么可能拿你去换好吃的呢？别说去龙宫吃饭了，就是去天宫吃饭，我也不换！”

　　魏清明没想到阿蒙居然会这样说，心下顿时美滋滋的，还有点小感动，拉住阿蒙的手笑道：“是吗？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啊？”

　　阿蒙哼了一声，高声说道：“那当然啦！要是拿你去换好吃的，不管是什么，吃一顿就没有了。要是留着师父的话，顿顿都有好吃的。这么简单的事，谁会想不明白呀？我是那种目光短浅的狐吗，怎么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魏清明捂着心口说道：“阿蒙呀，听了你的话，师父真是又开心又难过。”

　　阿蒙：“怎么了？”

　　魏清明：“开心的是，阿蒙这么看重师父。难过的是，阿蒙是因为好吃的才会看重师父。阿蒙呀，我发现，我在你心里没有好吃的重要。要是哪天不能给你买好吃的了，你肯定就不要师父了。”

　　阿蒙一听就急了，皱起了小鼻子，冲魏清明呲牙道：“谁说的？师父在我心里比好吃的重要多了。就算只能天天吃野菜团子，我也不会抛弃师父你的！”

　　魏清明感动的泪都下来了：“真的？”

　　阿蒙一脸严肃的说：“那当然了，师父在我心里，比任何好吃的都重要。比包子、鸡腿、瓜子儿、熏肉饼、话本子……加起来还要重要。重要这么多！”说着把两臂伸直，拉出了特别大的距离。

　　魏清明一把抱住了她，眼角溢出了滚烫的泪珠。轻声说道：“我也是……阿蒙在师父心里，比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重要，重要特别多！”

　　阿蒙把小脸儿贴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打了个哈欠，说：“好累呀。”

　　魏清明简直是无语了，放开怀里的小胖丫头，捧着她的小脑袋说道说：“阿蒙，你已经连着睡了一个晚上加一大上午了，就中间歇会儿吃了个早饭。还累？”

　　阿蒙皱眉道：“哎呀，师父你不知道，从海上到龙宫，那么远的路，我都是游着去的呀！胳膊都快要划残废了，吃饭的时候，连碗都要端不住了呢！”

　　说着往地上一躺，举起了小胖胳膊，嘴里哼哼道：“师父，赶紧给我揉揉。我娘说，要是累的太狠了，不揉一揉，血脉都该不通畅了。”

　　魏清明：“梦里游泳也能累着？”无奈抓住了她的小胖胳膊，一边儿给她揉，一边儿听她哼哼，感慨道：“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无病呻吟。”

　　阿蒙躺了一会儿，抱怨道：“哎呀，地上好硬。”魏清明：“那师父去给你摘点儿树叶回来铺铺。咱们现在漂到一个荒岛上来了，什么也没有，你先担待着点儿。师父歇会儿带你飞出去，等到了繁荣的城镇，带你住客栈去。”

　　阿蒙：“咱们不是在船上吗？怎么会漂到岛上来了？”

　　魏清明毫无心理负担的扯谎道：“船触礁了，翻了，咱们一路顺水漂过来的。”

　　阿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说：“啊？我睡着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呢。那船上的人呢，龙女姐姐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魏清明：“旁人不知道。你那个龙女姐姐自顾自游走了，抱着她的梳妆盒，游的可快了，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阿蒙脸上顿时现出了失落的表情：“啊？没想到漂亮姐姐竟然是这样的龙，居然不管旁人自己先跑了。”

　　魏清明：“知道了吧，看人不能只看外表。长的漂亮有什么用，没事的时候亲亲热热说说笑笑，一有事就只顾自己跑掉了。好了，别说她了，师父去给你找点树叶来铺个小床，你先躺一躺。”
　　阿蒙噘起了嘴：“我才不要躺树叶呢！”魏清明：“那怎么办呢？这荒岛上除了树就是石头，找不出别的东西来了。咱们的行李也丢在船上了，连个厚点的衣服都没有。”

　　阿蒙嘴角一翘，冲魏清明笑道：“师父你过来躺这儿，让我枕着。”

　　魏清明：“阿蒙，我觉得你这样使唤我，对我有一点不尊重。”

　　阿蒙一骨碌从衣服上爬起来，跪坐在一角，拍着地面说道：“师父，请您老人家过来躺在这里。”

　　魏清明笑了。阿蒙呲牙：“赶紧的！”

　　魏清明往衣服上躺好。阿蒙现出原形扑倒他怀里，拿毛绒绒的大尾巴裹住自己：“幸亏我有尾巴，要不然连个被子也没有可怎么办哟。”

　　魏清明：“天儿这么热，你还想盖被子，不怕悟出痱子？”阿蒙呲牙道：“女孩子要注意保暖，不能贪凉，你懂什么呀！”什么也不懂的魏清明乖乖闭上了嘴巴。

　　阿蒙趴了一会，抬起小脑袋，瞪着魏清明的下巴说道：“清明节，你今天胆儿很肥呀。都不给我挠头了！”

　　魏清明不由失笑，赶紧说：“给挠，给挠。狐大爷请您卧好。”伸出三根手指，轻轻的挠着阿蒙毛茸茸的狐狸头。阿蒙舒服的眯上了狐狸眼，翘起了小嘴巴。

　　魏清明是真的很累了，陪阿蒙闹了一会儿，刚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照进山洞里来，在洞口洒下一片温暖又柔和的光。魏清明摸摸空飘飘的胸口坐起来，暗道自己怎么睡的这样沉，连阿蒙跑出去都不知道？

　　出来寻找时，刚过树林便听见外面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魏清明走出去一看，阿蒙正和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海边玩耍。

　　那女孩儿跟阿蒙一样，也梳了一条油光光的大粗麻花辫，扎着宝蓝色的头绳，穿一身粗布短衣，露着小麦色的肌肤，光洁的胳膊和腿修长有力，像一个普通打渔人家的女孩子。

　　魏清明一看见她，眼中便迸出灼灼恨意，眼角都要瞪得裂开了。

　　阿蒙一看见魏清明，小脸儿都笑成一朵花儿了，抱着鱼篓向他跑过来，一下扑倒他怀里，兴奋的喊道：“师父你快看，我捉到了一条小鱼！”

　　魏清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瞪着那个女孩儿，獠牙都呲出来了。

　　女孩儿凝眸一笑，歪着头冲他说道：“郎君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想是好梦留君睡 ，故而起得这般迟。”说着轻轻抬起了左手，举起一根手指朝他挥了挥。那手指上系着一根银丝，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银丝的另一头，连着阿蒙的背心。

　　魏清明颤抖的手抚上了阿蒙的后背，那根丝线的另一头，连着她心脏的位置。

　　魏清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强做镇定的对阿蒙说道：“阿蒙，回山洞里去。你买的好吃的都在放在那里，只要念现形咒语，就能看见了。”

　　阿蒙一听，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冲魏清明喊道：“师父你居然把好吃的都随身藏着，我说怎么找不到呢！”说着一溜烟儿往山洞跑去。那根银丝拖在她身后，拉出来细细长长的线，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魏清明瞪着站在海滩边，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女孩儿，眼睛都要充血了，恨声说道：“付敬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女孩儿止住笑，眼中渗出阴鸷的暗光，瞪着他吼道：“你那么大声干嘛，吓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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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交作业，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