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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大愚江上 8 ...


  •   炽牙听了邵大当家的话,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扯住邵当家的后领子把这雪团儿似的少年朝海岛扔了过去。

      邵当家被扔到了厚厚的沙滩上,结结实实的跌了个狗啃泥,脑袋都栽进了沙子里,赶紧手撑着地面把脑袋拔'出来,一边儿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儿“呸呸”的吐着嘴里的沙子,跌坐在沙滩上,抚摸着被摔得麻疼的脸冲炽牙骂道:“哎呦,你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

      炽牙从海里出来,一边儿大踏步的向邵当家走去,一边儿冷哼道:“这本来就不是大愚江里的小岛。你以为你在哪儿?你现在正位于浑海深处的一个浮岛上,距益州远有十万八千里,还只管做梦呢你。”

      少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瞅着炽牙,说:“这怎么可能?”炽牙冷笑道:“怎么不可能?真是少见多怪。”

      邵大当家闻言一噎,觉得在小辈儿面前丢了面子,脸顿时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炽牙刚走到邵大当家身边坐下,就见这雪团儿般的少年突然起身,径直往水里跑去。炽牙望着少年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冲他喊道:“你干嘛去?”

      少年一边儿跑一边儿挥手道:“你奎叔叔他们还在水里呢,我得下去找找,你就老老实实给这儿呆着,别乱跑,听见没有?”

      炽牙见这少年自己个儿累得腿肚子都打颤了,还想着下海去救人,觉得他真是自不量力,心下嗤笑一声,冲他喊道:“他们不在这儿!”

      少年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问:“那他们在哪儿?”炽牙懒洋洋的答道:“估计还在大愚江里凫水呢吧。”少年诧异道:“怎么回事?咱们都跑到浑海上来了,他们怎么还在大愚江上?”

      炽牙冷笑道:“谁让你游那么快?知道妖怪凶残还不要命的往上贴,不揪你揪谁?”

      少年气得走过来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个小鳖崽子不听话,一个劲儿往前冲什么冲?不装英雄能憋死你呀?没听见舅舅喊你嘛,对付那妖怪得用远攻。要不是你不听指挥,乱闯一气,咱们俩能被摄到这浑海上来吗?”

      荆六郎的身体本就遭遇重创,伤及肺腑,随后又被摄到这浑海上来,受海浪冲袭拍打,断裂的肋骨都扎进了内脏里,此时被这少年一拍,炽牙只觉这身体内一阵气血翻腾,一口血就涌上了喉咙。

      炽牙赶紧咬住了牙,一伸脖子把血咽了下去,只觉得胸腔里一阵刮骨剜心般的疼,这凡人的身体能抗到现在还不死也真是有点儿厉害。

      炽牙伸手摸了摸支叉在胸口的骨头茬子,偷偷抬眼觑了下这雪团儿似的少年,觉得这甥舅俩人也是怪可怜的。自己流年不利撞上了这家子难啃的硬骨头,这家人何尝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偏就撞上了他?

      这少年对他的外甥这么好,自己明明是个孩子,却偏要像个大人似的照顾着荆六郎。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外甥早已是半拉身子都踏进了幽冥界。若是明天一早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具干尸,不知道这雪团儿般的少年得有多伤心呢。

      炽牙正想着呢,就见邵当家把脸凑过来盯着他瞧了一阵儿,“啧啧啧”的咂起了舌头。炽牙不耐烦道:“有病啊你?啧什么啧。”

      邵当家撇撇嘴,盯着荆六郎说道:“可惜这儿没有镜子,否则舅舅非得端到你面前来让你好好照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脸色青得跟瓦片儿似的。不让你逞英雄非逞英雄,这回可吃住苦头了吧?”

      少年说着解开外袍,把缝在袍子里面的一个布兜给扯下来,从兜儿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荆六郎,说:“赶紧吃了吧。看你半死不活的,别是让那妖怪给打成内伤了。幸亏舅舅买了一丸,否则看你拿什么保命。”

      炽牙接过瓷瓶,倒出来丸药一看,居然是一枚回元丹,不由大为诧异,盯着凡人少年问道:“这药你哪儿来的?”

      邵当家气哼哼的说道:“哪来的?当然是买来的!难不成是从鱼肚子里面掏出来的?你个小兔崽子,不会挣钱,作的倒是挺行,一口吞你舅舅一千多两银子。”

      话刚说完,邵大当家就后悔了。荆小郎君从小脾性执拗,最受不了别人言语激怒,万一听了他方才的话,犯了倔驴脾气,不肯吃了,把药瓶子又给扔回来,那可怎么办?

      邵当家思及此事,讪讪的抿了抿嘴角,偏过头去,拿眼角余光偷瞄着荆小郎君,不吭声了。

      谁知道荆小郎君没有发怒,也没有显示出一丁点儿的不自在,反而很听话的一抬手把药给吞了。

      邵当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因为外甥今天格外听话而生出了些暗暗的窃喜,站起来对荆六郎说道:“你呆这儿别动,舅舅去找点儿干柴来,点篝火堆,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这海上云黑风湿的,别再溻出病来。”

      邵当家说着就往小岛深处的树林走去。只是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起来也是累的不行,不剩多少气力了。

      炽牙看少年走远,把手掐进胸口的皮肉里,“咔咔”几下,把断了的肋骨从脏器里掏出来板正,运功调息,静静等着内脏骨骼自己慢慢修复。没过多久,就见邵大当家抱着一堆干柴回来了。

      这少年还真的在林子里找到了一株枯树,折了一大堆干树枝抱了回来,往荆六郎旁边一扔,从布兜里翻检出一个火折子准备生火,结果吹了半天也没吹出火星。

      邵当家懊恼的说道:“什么破玩意儿,不是说不怕水浸的嘛。”说着随手把火折子一扔,从布兜里摸出一把小刀,退了刀鞘,捡起一根树枝把头儿削尖,放在一截木头上钻起来。

      炽牙斜着眼儿觑着少年,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该不会是想钻木取火吧?”

      少年抬了下眼皮,反问道:“不然呢?”炽牙发出一声嗤笑。

      少年白了一眼炽牙,对他说道:“别小看老祖宗的智慧。没有火折子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燧人氏不就是因为发现了钻木取火,才当上了人皇嘛。”

      炽牙见这少年实在是困得都不行了,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犹自不肯休息,还只管熬鹰似的强瞪着眼,去钻手里的木头。心下觉得十分可笑,悄悄朝少年手里的树枝吹了口气,树枝“腾”的一下就着了。

      少年被突然腾起来的火苗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拢着火,把柴堆点燃,吩咐炽牙道:“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了再穿。”

      说着捡起两根比较粗的树杈,杈角朝上,拿石头一通砸,把树杈敲进了沙堆里,又挑了一根长枝架在树杈上,回头看炽牙还坐那儿不动,冲他皱眉道:“愣什么,赶紧脱呀你。”

      炽牙没理他。

      少年自顾自先脱了起来,一边脱一边还冲炽牙叨叨:“又没人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荒郊野地的,连个人毛都没有,还瞎讲究。”说话间把衣服脱个干净,往木架子上一搭,露出一身纯白玉似的皮肉,往沙滩上一扑,冲炽牙说道:“舅舅先睡会儿,等一下起来去给你捉鱼吃。”

      炽牙看着困得跟什么似的少年,嘴角一翘笑了,说:“睡一会儿?”心里只觉得少年这一睡恐怕是起不来了。

      少年闭着眼哼哼道:“一刻钟。”话音刚落,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炽牙看着陷入沉睡中的少年,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少年一介凡人,被卷入神魔争斗之中,枉受池鱼之殃。而后又在这浑海里,拼了命的找他的外甥,也不知游了多久,游了多远,只怕力气早都耗尽了。此刻居然还能坚持着抱了柴火来才睡,想想也是个狠的。

      方才少年一脱衣服,炽牙就看到他的胸口纹着一只饕餮。此刻趴在沙堆上,炽牙发现这少年背上居然还纹着一头睚眦。

      饕餮凶兽,人首兽身,虎齿人爪,双角狰狞,两目炯炯,赫然有神。鼻梁凸出,巨嘴大张,利齿如锯。其性贪暴好食,举凡目之所及,无所不食,无所不吞。

      龙子睚眦,生性残暴。龙身而豺首,性刚而嗜杀。好勇擅斗,酿衅寻仇。怒目向前,虎视眈眈。双角向后,紧贴其背。口含刀剑,腹蕴风雷。有债必偿,有怨必清。

      纹饕餮于前,刺睚眦于后。过目之财必敛,毫末之仇必报。

      这雪团儿一般的少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一刻钟后,趴在沙滩上的少年猛的睁开了眼睛,把炽牙给吓了一跳,望着少年笑道:“你这觉睡得,还挺守时呀你。”

      少年爬起来揉揉脸,对炽牙说道:“心里有事儿就起得来。谁能跟你们小孩子一样,诸心不操,吃饱放倒,睡着了打雷都吵不醒。舅舅敢要跟你似的一般心大,船底儿叫仇家凿穿了都不知道。”

      少年说着从布兜里拿出个麻线球,抖开来居然是个简易的长筒渔网。少年照例吩咐了炽牙一声叫他别乱跑,提着网兜下海里捕鱼去了。到底是年轻,底子壮,才歇了一会儿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炽牙见少年走了,把衣服解开一看,胸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青紫的淤痕,没那么恐怖了,于是也把衣服脱下来搭木架子上晾着。没过多久,就见少年拖着沉甸甸的网兜从海里钻出来,还真叫他捕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

      少年提着鱼走过来,见炽牙居然把湿衣服搭在他的衣服上,“哎哟”一声把鱼扔了,伸手拈起荆六郎的外袍,把自己的衣服抱下来,冲他呲牙道:“我的衣服都烤干了,你的衣服还湿着呢。你都不能抬抬贵手把我衣服挪到一边儿去,就这么湿淋淋的往我衣服搭呀。”

      炽牙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少年穿好了衣服,把荆小郎君的外袍抖开了晾在木架上,又冲他说道:“你裤子怎么不脱?一块儿脱下来晾晾呗。”

      炽牙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少年露出了会意的表情,冲他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先穿舅舅的裤子吧,舅舅的已经干了。”说着就要去解腰带。

      炽牙赶紧摆手:“行了行了。我裤子已经自己捂干了。你管住你自己就行了。”

      少年挑眉道:“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听话。这破岛上就咱爷儿俩你害羞个啥呀。”

      炽牙捂住耳朵,冲少年皱眉道:“不是要烤鱼嘛,啰嗦什么呀?”

      少年抡起网兜把鱼往石头上一摔,“啪”的一声就把鱼就地正法了。然后拿出小刀,沿着鱼腹“唰”的一划,顺手就把鱼的内脏给掏出来扔地上了。

      炽牙见少年指骨有力,刀稳且快,两三下就刮净鱼鳞,剔尽鱼鳍,把鱼给清理干净了,冲他笑道:“你这功夫不弱呀。”

      少年得意道:“孰能生巧嘛。”说着拿跟树枝串上鱼,架在火上烤起来。不一会儿,就见空中猛的一亮,火辣辣的太阳又出现在了蓝天上。少年抬手遮住眼睛,道:“太阳怎么又出来了?”

      炽牙小声嘟囔道:“仗打完了呗。”

      少年一边儿烤鱼一边儿对炽牙说:“六郎,你如今都老大不小了,总这么不务正业也不是个常事儿啊。不如来跟着舅舅来跑船吧。”

      炽牙托着脸望着火堆,不置可否。

      少年见荆小郎君不答话,叹了口气,开始动之以情,用一种苦大仇深的表情对他说道:“六郎啊,你想想看,本来江城的码头,十亭里有三亭是我们家的,还有两亭是你们家的。咱们两家联手,那江城的水运,还有别人插话的地儿吗?

      “可是你爹,放着现成的生意不好好经管,拿着祖宗留下的基业不知道心疼。成日里拉帮结派,任性豪侠,跟别人称兄道弟,瞎讲意气。装大侠,逞英雄,动不动就去救人危难,把钱都不当钱使。被那朱老六两句高帽戴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居然把手里头位置最好的两处码头,一年二百两银子的租金就包给那个饿不死的野杂种了!”

      少年说着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捶着胸口对炽牙说道:“二百两呀!二百两够个屁用,连买草纸的钱都不带够的!这下可好,放那个贼畜生进到大愚江的水路上来,这一年被他抢走多少生意?

      “就这,你爹还不知道悔悟,反而跑过来对我说,老朱是外来户,家计又艰难,你让他一点儿怎么了?哎哟我去,你听听你爹这话,这是个跑码头的人该说的话吗?这么心善出来做什么生意呀,干脆开善堂去好了。”

      炽牙头枕在手上,不耐烦地听着少年义愤填膺的抱怨,不一会儿闻着鱼飘出了香味儿,舔了舔嘴角,问少年道:“鱼烤好了吗?”

      少年本来正说得怒火滔天,被这话一噎,脸顿时黑的像锅底了,瞪着炽牙说道:“本来还指望你回来以后跟舅舅联手,把朱老六那个泼贱赶出大愚江去呢,如今看来你也是指望不上了。”

      炽牙听了笑道:“早就应该知道指望不上了吧,自己外甥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少年气结,把手放到胸口顺了顺气儿,又软声对炽牙说道:“不如这样。你呢,不想接手码头的生意,你爹也不好好用心打理,眼看着你们荆家的水上生意都要败落了。

      “干脆你回去劝劝你爹,把你们家的码头卖给我得了。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得便宜了别人是吧。舅舅的为人你是知道的,那叫一个大方,绝对不会叫你们吃亏。”

      “你们爷俩拿了银子,就好生快活的过日子,也不用跟着生意上的事儿操心了。你爹呢就好好的去当他的武林盟主,你呢就好好的去修你道。大不了你以后把钱糟蹋完了,没饭吃的时候,只管往舅舅家里来,舅舅养你一辈子。”

      炽牙听得直想笑,望着那雪团儿般的少年说道:“你真不愧是饕餮啊,连自己人都吃。”

      少年“啧”了一声,皱起眉头来瞪着炽牙说道:“瞎说什么呢。舅舅是看你们爷俩实在不会过日子,先替你把家业保管着,免得叫外人坑了去。将来你要是转了性子,收了心回来正经过日子,舅舅还把你那份儿给你呢。”

      鱼烤好了,炽牙伸手想去拿。少年把他的手拍开,将鱼拿起来,对炽牙说:“这鱼咱们没吃过,也不知道有毒没有,舅舅先尝一口,等会你看舅舅没事儿你再吃。”说着真撕了一块儿肉放到嘴里。

      天上的太阳毒辣辣的,俩人坐在沙滩边儿只一小会儿,就热得汗流浃背了。少年擦了把汗,对炽牙说道:“哎哟,光顾着说话了,刚烤干的衣服又给汗湿透了。我拿着鱼,你拿着柴,咱们往树荫底下坐着去走。你可拿好了别叫火灭了。”

      炽牙看着少年汗珠滚落下来,一张脸热得白里透红,不禁笑了:“别人在水上讨生活,整日里风吹日晒,都黑得跟炭头似的。你倒好,越晒越白了啊。”

      少年哼了一声,冲炽牙撇嘴道:“你就感谢你爹吧,这辈子可算是眼睛亮了一次,娶了我姐姐,把你的皮子救了一救。要不然,就冲你们老荆家这黑的跟煤渣似的颜色儿,掉进这乌油似的海里,舅舅上哪儿捞你去?”

      炽牙听了顿时大笑起来。

      邵当家看荆六郎笑的开怀,也跟着翘起来嘴角,笑眯眯的说道:“这就对了嘛,你看这样有说有笑的多好。小孩子家家的,就应该活泼点。别整天板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跟谁谁都欠你钱似的。”

      邵当家说着说着,心下一沉,觉得不对。是呀,六郎几时这样笑过?便是小时候吃糖,那都是板着一张脸吃的。从小到大,别说笑得这样放肆了,连嘴角挑一下都没见过几次。

      邵当家这么一想,眼神陡然沉了下来,一扭脸,凌厉的目光便射向了炽牙。

  • 作者有话要说:  寒蝉凄切长亭晚,盏的作业没补完。
    枫叶荻花秋瑟瑟,问盏作业做没做?
    二十四桥明月夜,盏在家中补作业。
    一丈毯,千两丝,要交作业知不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问盏作业交没交。
    洛阳亲友如相问,没交作业不敢回。
    含泪挥别火锅君,从此盏盏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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