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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狼子换婴 6 ...


  •   那顶软轿披着织花嵌金的薄纱帐子,在黑夜中如流星飒踏一般疾驰而来。

      帐顶四角垂着云锦织就的香囊,每个香囊的流苏上均坠着璎珞、水晶、碧玺、赤瑶四宝,并系着一枚印有火字纹的银铃铛,洒下一路细碎轻扬的撞击声。

      轿尚远,香先至,不知什么名料仙草,填就这饧筋酥骨的软香,使人闻之醺醺然如梦游天宫,不知身在何间。

      这软轿宽一丈有余,朱犀木以为底,抬轿的十二个人皆是墨衣紫袍,额上印有火字云纹。

      原来这轿子并非凭空飘来,只是这十二个轿夫脚程极快,身形如飞,又神息内敛功夫奇绝,一路行来毫无声息,兼之藏身黑袍之下融入夜色之间,仿佛轿子是欣然飘至一般。

      朱犀木乃是栖凤之桐,历千年不朽,夺天功造化而成。其色赤如朱,其质磬如玉,虫蚁不近,水火不伤。民间素有“金丝楠木容易得,朱犀一角也难求”之俗语,可见其贵重。

      一顶软轿,穷极人间奢华,将主人的尊贵与傲慢一路挥洒。

      转瞬间轿子到了府衙门前,软帘一动,还未容人看清,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轿子前面。

      此人羽冠玉颜,素白纱衣,姿态婉转,眉目如画,自有一段浑然天成的风流态度。

      只见他对着官衙对面的高楼,长舒广袖,敛额垂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参拜大礼,望着西南楼角的虚空说道:

      “不知何处王驾,惠降益州。鄙人御龙殿观星阁掌灯司命付敬之,感王气昭临,特来见驾。还望王御恕臣冒昧之举,不吝赐见。”

      此人声如黄莺出谷,身似嫩桃软枝,顾盼间一双眸子星光流转,看得阿蒙脸燥心跳。

      等不到回答,付敬之的唇角勾出一抹软软的笑,朗声说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自他袖中射出,驰向阿蒙两人藏身的地方。

      白光落到楼顶,化作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把掀起与屋脊融为一体的隐形布,布下却空空如也。

      小女孩扭头冲楼下喊:“大司命,王去矣!”付敬之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这时,县衙内的差役听到响动出来,见大祭司付敬之对楼而立,忙上前恭敬地请安:“大司命,您怎么来了?您这是……”

      付敬之一笑,指着对面高楼对差役说:“此楼西南角,有王者紫气。”

      昔日天帝飞升,益州百姓为帝君建造人间神殿,配享祭祀,薪火相递,流传至今。掌灯司命为天帝御下大祭司,负责传达天帝的旨意,汇报人间帝王的政绩,身份尊崇,贵不可言。

      是故差役肉眼凡胎,不知祭司所言何意,也不敢胡乱应承,只请大司命稍作等候,飞快的跑入内衙通传去了。

      靖谦孺听得大司命星夜前来,也不敢怠慢,忙请延入内厅奉茶。

      靖谦孺衣室朴素,会客厅内仅一桌二椅,粗瓷茶瓮罢了。

      大祭司缀着珍珠花饰的羚角靴一踏入室内,就仿佛美玉置于泥中,让人无端端生出些哀婉叹息,恨不得将这地面拿水狠狠地刷个十遍八遍,再铺上青玉石板,雕上云饰花纹,好叫它配得上贵人的玉足。

      靖谦孺敬拜道:“鄙人寒舍粗陋,怠慢贵人。不知司命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付敬之还礼道:“大人清正自守,人品贵重,居此寒舍,如玉蕴石中,光映蓬荜,鄙人仰慕不及,何来怠慢一说?

      “只是今日岷州境内有妖魔缠斗,波撼益州,方才又有王者紫气侵袭旭阳官衙。如此种种异象不祥,在下深恐益州有动,故此星夜前来拜会大人。”

      靖谦孺讶异道:“方才确有一小姑娘携江珠血来我府衙告状,我只道渠非凡人,竟是异族王者么?”

      “小姑娘?”付敬之眉头一挑,旋即笑了:“不知这位姑娘,所告何人,所为何事?事关益州安危,还望大人告知一二。”

      靖谦孺面色一沉,正色说道:“状纸既然递交公堂之上,依律便当入档封存,待查案结束后,连同卷宗,上报朝廷。待复审无异,方可昭告天下。审案期间,主审官员不得泄露案情,与案无关之人,不得打探潜听。大人虽贵为祭司,传达天命,却也不能坏我人间法纪。”

      付敬之忙拱手谢罪:“是在下唐突了,有道是关心则乱,还望大人原谅。只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在下有一言,还望大人三思。

      “天下州县各立,民俗相异,之所以能共襄盛世,安营生计,全赖各级官员殷勤治理,代天子牧。

      “各位肱骨之臣,彼此相安,天下方能太平无事。而今妖邪四起,寰宇动荡,卿等众臣更应同心同德,匡扶社稷。

      “此番种种异象,已是上天示警,万请小心应对。若执迷不悟,恐大祸将至。益州万民之安危,悬于大人一念之间,还望大人顾虑周全。

      “岷州与益州,互为依屏,唇亡齿寒。纵岷州官员真有什么行差踏错,也是我们人族自己的事情,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保全万民的根本。万不可自相残斗,给异族妖魔可趁之机。”

      靖谦孺拱手道:“不敢当。大司命掌管天帝旨意,所虑自非我辈愚仆所及。然我等俗世官员,不通神鬼妖魔之说,唯知侍天以德,侍君以忠,侍神以明,侍百姓以诚。感天地之造化,顺四时之气运,恪尽职守,严于本分。

      “天若有劫,唯以正心应之。天若不赦,岂因惶恐钻营就可避祸?岂不闻:天道有常,不为舜存,不为桀亡?律法者,国之基石。若因恐益州之动,便意图妄动国法,请恕下官不能相从。”

      付敬之微微颔首:“大人壮志慷慨,在下受教。如此更深露重,还来烦相搅扰,鄙人心中惶愧,这就告辞。”

      靖谦孺送大司命出去的路上,付敬之眼光一扫,便看到了院中那抹绿意盎然的江珠血。

      靖谦孺见江珠血竟植在府衙院中,不禁皱眉:“我令汝等退去,怎么还淹留公堂之内?”

      付敬之玉指一点,冲江珠血道:“来。”陈李氏便立时现形,不由自主地闪到大司命面前。

      付敬之伸出两指,按在陈李氏的眉间,眼中蓝光一湛,映得陈李氏眸色发寒。

      一霎时间,陈李氏此生种种,从垂髫幼女到嫁为人妇,从凄惨丧命到含冤告状,平生记忆尽数落入大司命脑海里,独不见带她来告状的人是何种模样,仿佛陈李氏对着虚空交谈一般。

      付敬之一撤手,陈李氏的魂魄便跌入江珠血内,瑟缩不止。

      靖谦孺厉声喝道:“大司命,此行何意!”

      付敬之拿出锦帕来擦手:“不过借这妇人眼珠一用,敬瞻王驾圣颜罢了。奈何鄙人才疏学浅,竟不曾窥得王御样貌。”

      靖谦孺拱手道:“大司命,此女虽为农妇,但男女有别,清誉在彼,汝为男子,何可以指扪其肌肤!以术摄人心魄,窥人记忆,本非善行正道。若陈李氏应汝,老夫无话可说。但贵人不管不问,强取豪夺,威迫胁从,辱此妇人。当取铁笊板来,掴面五十!”

      大祭司身后的背刀武士大怒,欲上前来,被付敬之挥手止住。

      付敬之唇角一勾,冲靖谦孺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鄙人一时冲动,思虑不及,犯下大错。不劳老大人行刑,鄙人自罚。”

      说着伸出左手,“咔嚓”一下,竟将摸过陈李氏额头的两根手指齐齐折断。

      靖谦孺冷声说道:“贵人既然知过,就请引以为戒,今后行事,恪守礼纪。贵人乃天帝祭司,身份尊崇,一言一行,天下仰视。贵人行事,当为万民之表率。万勿以天使之尊,行凌弱逾矩之过。须知天道面前,众生平等。”

      付敬之恭然称是,携仆从出府。走出府衙时,轻轻拈住断指一扭,右手便又完好如初。

      付敬之将右手举到面前,轻转五指,一张一握,如玉兰盛开,夕颜含羞,美不胜收。

      随行在后的背刀武士恨声道:“这老匹夫殊为可恨,竟然迫使司命大人自伤仙体,真是死有余辜!”

      付敬之道:“罢了,普天之下,谁能令靖公折颜呢。”

      仆从掀开轿帘,服侍司命大人上轿。付敬之转身之际,突然对着侍立在院中的差役一笑。

      差役眼珠一寒,便愣住了。

      付敬之借此差役眼珠,终于窥得一瞬携草告状之人的身影,只是那人面容模糊,仿若一团白光,终究是看不清楚。

      不过须臾之间,尽能将所有与案之人的记忆涂抹,想是有备而来,手段也极其利落。

      付敬之端坐在软轿之中,如云中白芍映月而开,纵然不言不语,不嗔不笑,眉梢眼角,风情流转,亦自生出一派谷雨初霁的潋滟春色。

      五六岁的小女孩跪坐一旁,拿起棉蕊织就的软帕,蕴了热水,轻轻地擦拭着贵人的双手。那双手得了热气的熏染,更是盈盈然透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白腻来。

      付敬之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喟然叹曰:“真是厉害角色,几次三番,我竟连其容貌也未曾窥得。先是在岷州诛杀妖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次又能安然进得益州城来,借靖公之手搅起这泼天祸水,多是天帝下诏缉捕的那位无疑了。只是不知贪狼的小子如何得罪了那位,怎么竟拿他开刀呢?”

      小女孩:“既然天帝下诏,此人又在益州之内,何不令旭阳城守军一起缉捕?”

      付敬之笑容中透出一丝冷意:“人界众生,不过是侍奉天帝的奴仆罢了。人间事,天界尽知。天界的事,蝼蚁们有什么资格知道。”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对小女孩说:“莲心,替我走一趟。”

      小女孩恭顺地答道:“是。”化作一团白光,转瞬即逝。

      一家农舍的杂物间里,阿蒙挣脱了魏清明的大手,气愤地在魏某人的胳膊上捶了两下:“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懂礼数!没见人家大祭司特意赶来拜我嘛,孤王怎么着不得出去说声‘卿家平身’啊?你拉着我跑什么跑?”

      魏清明揪住阿蒙的小辫子扯了扯:“人家可是大祭司,侍奉天帝,身份何等尊贵。来拜你这个野路子王?你脑子坏掉了?”

      阿蒙:“人家明明就是来拜我的嘛,不然来干嘛?”

      魏清明:“你知不知道掌灯祭司的一大职责就是为天帝搜查混迹人间的妖魔,并缉捕诛杀?他会好心来拜你?你不信待会儿找他去,看他是恭恭敬敬给你行大礼还是剥了你的皮做手捂子。”

      阿蒙大惊失色:“啊?这帮刁民逆贼!寡人登基还不到半天,就要来害朕了!”

      魏清明都气笑了:“你当王当上瘾了?还登基,皇帝践位才叫登基呢,你个小狐狸登个草鸡。给你说,遇事儿要多留个心眼儿。尤其是对陌生人,好赖都先存几分戒心。别看那个付敬之长的人模人样的就对他不设防,一个大男人,打扮得妖妖冶冶,说话'淫'声浪气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阿蒙哼了一声:“你这是嫉妒。”魏清明:“我嫉妒他?他有什么可让我嫉妒的?”

      阿蒙斜着眼儿将魏清明上下打量一番,一字一顿地说:“他比你有、魅、力。”

      说着眼中透出几分坏笑,学着话本子上看来的新词儿:“哎呀,瞧见他粉腮儿莹莹红唇儿俏,端的是姿容正茂,堪配妾风流年少。恨无良媒传聘将鸳鸯凑,叫今夜孤枕难熬。”

      魏清明揪住阿蒙就是一顿揍:“一天天的不学好,看的什么烂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狼子换婴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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