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凝梦难归》施昼

2、第二章

　　陈亦恒回到家，换了拖鞋，洗漱完坐在了床上。刚刚在外面被那人撞得手腕生疼，当时没觉得，一放松下来疼痛才逐渐蔓延开来。

　　那天晚上，陈亦恒做了一个梦。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意气风发的年龄，狐朋狗友一群。梦中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唯独自己最好的朋友，只远远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陈亦恒心照不宣地也没有主动搭话，只是并排走着，走了一整个梦境。
　　次日闹钟响了很久陈亦恒才听到。“滴滴滴”的声音从远到近，把混沌中的他打捞上来。他望着窗外的阳光，丝毫不敢动，怕稍微一动就梦中的温暖就会再一次离开他。

　　陈亦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其他员工都已经开始工作了。项目小组唯一一名女生的办公桌跟其他男生的一比格外显眼，资料整洁地堆放在一侧，另一侧放上了多肉和加湿器，吞吐氤氲，在整个凌乱的环境中显得仙气腾腾。陈亦恒拿起了放在他桌上的市场调研报告，说是报告，也只是为数两页的关于国内市面上幼儿手机游戏的简介。幼儿游戏设计不如大型网游或手游那么复杂，着重在于UI设计（User Interface，即用户界面）。这也是为什么陈亦恒被选为这一新项目负责人的主要原因。
　　陈亦恒确实不是学编程的料，八年来毫无成绩也并非全是他不努力的结果。大学之前，徐寄庭是他最好的朋友，擅长画画，无论人物肖像还是国画，都能描绘得栩栩如生抑或大气磅礴。早在2008年，18岁的陈亦恒和18岁的徐寄庭约好，一个学编程，一个学动画，将来两人一起合作做出可以引领大众审美的一番事业。
　　然而陈亦恒低估了计算机专业的难度，专业课成绩不尽如人意，工作上也一直没能进入最核心的环节，四年的经验全奉献给了UI。然而在更新换代异常迅速的互联网时代，只会一样东西并不能长久，若不是陈父的人情还在，他估计早就被公司扫地出门了……

　　章辉拿着另一份报告走向陈亦恒。
　　章辉刚从大学毕业，千方百计进入这个公司也是想圆多年设计游戏的梦，无奈刚一进来就被分配到一个边缘部门，内心虽然愤懑，却也不敢懈怠。眼前的项目主管作为他的顶头上司，业绩虽然不突出，性情却很温柔。和昨天一样，今天的陈亦恒也穿了纯黑的卫衣和长裤，但仔细看也有细微的差别。背包也是全黑的，款式跟其他人的一样，都是程序员标配。衣服和包上都没有明显的logo，再加上话不多，整个人显得平凡又神秘。
　　章辉手里的是上周总部大会刚结束陈亦恒就让他搜集的资料。陈亦恒点明让他找的几个游戏都是国外很有名的幼儿游戏，章辉原来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也不知道他之前理所应当认为非常“弱智”的幼儿游戏也可以这么有趣。许多游戏设计了职业体验，让小孩子很小就能明白社会的分工；还有一些可以训练孩子的注意力或者认读能力。最让章辉惊叹的是一款编程入门的游戏软件，让四、五岁的孩子快速理解程序语言……然而做完这些他更疑惑的是，陈亦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作为，他毕业于名校，视野很宽，思路也很清晰，但是在公司里的业绩却实在乏善可陈。
　　陈亦恒接过资料，认真看了起来。章辉有些紧张，第一次的业务汇报直接决定了上司对他的印象。陈亦恒粗略看完，起身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章辉与他对视，对方跟他差不多高，略低于一米八，短发干净又清爽，眉眼柔和，问的问题却很犀利，章辉一问三不知，只得回去深挖外国公司的业务背景，不禁又对陈亦恒多了一份敬佩。

　　陈亦恒问完问题坐下，把手里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突然发觉来到这个小组并不是件坏事，大学时读了不少心理学的书，小孩子玩的游戏虽然关卡没有那么复杂却也蕴涵了很多幼教和心理方面的内容，可谓取了他的长补了他的短。心里细细构思了一番，第一次有了踏实和充满动力的感觉。
　　午饭的时间他去了附近的商场一楼随便吃了点。年轻人熙熙攘攘，远没到下班时间电影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渐入凉的天气也抵挡不了他们对冰淇淋的热情，一群人围着让中间的高个子请客。陈亦恒突然想到那句歌词：“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不禁眼眶有些发热。他觉得生活是不公平，自己的青春，也许八年前就结束了。大学里前两年天天游戏度日也很是快活，后两年的打击却把之前的惬意杀得片甲不留。自从来了P市，仿佛一直没有成群结伴的朋友，也从未听过一场话剧或者演唱会。如今朝九晚七，收工只想回家躺着，也再没了出去玩的心情。
　　下午陈亦恒开了个短会，同事之间还不是很熟，昨晚的聚餐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想了个主意让大家每个人讲件大学印象最深的事情，后来成功变成了对学业和debug的吐槽会，果然能拉近大家距离的永远都是共同厌恶的东西。组里唯一的女生跟前台小妹成了好朋友，聊起两人最近在追的剧。剩下的男生滔滔不绝自己的游戏配置和攒钱买键盘屏幕的计划。这群年龄从22岁到27岁不等的年轻人终于卸下了小心翼翼的职场武装，兴奋地讨论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下班后陈亦恒依旧去买了红豆面包，拎着袋子走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人。没有眼神和语言的交集，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但是依然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陈亦恒停下来想了很久。
　　工作了一天的疲惫感让此刻的放空带来了一种眩晕的感觉。远处传来小狗“汪汪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极小的狗，陈亦恒看了看手里的面包走了过去。
　　他循声找到了两座大楼之间的缝隙，与外面刺眼的LED等不同，小巷子里的灯光温暖昏黄，声音从一堆旧纸箱后传来，陈亦恒快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一种很搞怪的玩具。眼珠连着弹簧一下子弹出来。
　　陈亦恒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这个玩具，身体一下子停在了半路，眼睛却随着惯性窜了出去。他视力不是很好，但是因为度数不高就只在工作的时候戴眼镜，眼前人朦胧的身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同时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让他被噎住一般突然丧失了所有感觉，待回过神来眼眶一阵发热，手心都是汗。
　　他缓缓走过去，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云里雾里，只有心“咚咚咚”跳得快要穿破喉咙。
　　走近那人才看得清楚。
　　陈亦恒突然想到，人跟人都长得差不多，有时候辨识一个人并不需要凑近他的五官，反而很远从体态就能判断出。嗯，有点跟汉字类似，不过所有的文字好像都是这样，辨认的时候都是以整体为单位的，不一定凑得特别近才看得很清楚。
　　他一步一步走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验证自己刚才的想法，然后想了很多汉字和英文单词。
　　那人正蹲着喂小狗食物，看到他来站了起身，目光充满陌生和敌意。陈亦恒身高只到那人眉眼处，比对方眼里的陌生感更违和是他的年纪，跟二十多岁的陈亦恒不同，那人看起来明显沧老许多，若隐若现的眼袋随着苹果肌一起松弛下来，看着怎么也不像同龄的人。
　　陈亦恒还是张口问了问：“你是……徐寄庭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进入他的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