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安》衔青枝

8、点点星光（一）

　　（八）
　　周一的早晨下着大雨，姜信站在煎饼摊前，一遍躲着车棚上滴下的雨水，一边向摊煎饼的大妈说着要求。她来得够早，此时校门口买早餐的摊位还是三三两两稀稀疏疏的，藏在细密的雨帘中有些模糊。煎饼摊前只有她和另一个男生站着，锅中的煎饼滋滋的冒着热气，大妈一双手麻利的在煎饼上点放着生菜火腿，小铲将饼一翻一裹，很快就装到了小纸袋中。姜信扯了塑料袋将两个煎饼装下，给过钱之后便又撑伞进入了雨中。
　　雨下得太大，姜信到了教室时裤腿已经有些湿润。她将伞收好挂在窗台上，走到座位前坐下。教室里只有三四个住校的同学在看书，气氛安静，只觉外头雨声哗啦。
　　早晨起床的时候还是飘摇的雨丝，等到下楼去外婆家吃早餐时，雨势才渐渐变大。外公坐在阳台上喝着茶，一边逗弄着笼中豢养的几只八哥，一边哼着革命歌曲。外婆则放了个小巧的收音机在餐桌边上，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挨着杯子倒牛奶。
　　姜信和白衡之向来都是在外婆家里解决一日三餐，外公虽然厨艺了得，但却也只被外婆允许做午餐和晚餐，而早餐的时间则是要留给外婆来打理。外婆习惯了早餐西式的生活，给大家准备的早餐大多都是牛奶面包加水果，以营养和健康为主。只是除了外公，大家都习惯这样的早餐形式，所以餐桌上除了有面包牛奶外还得有外公常喝的小米粥和油条。
　　早餐吃了快一半儿，外婆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开门出去，姜信和外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听到了白晟之的哀嚎声传来。姜信抬头，只见外婆揪着白晟之的耳朵，像是丢掉什么累赘一般一把将他按到椅子上坐着，嘴里还在念叨着白晟之喝酒的事。
　　“我说怎么这么半天不下来吃早餐呢！原来又是去喝酒了！你闻闻你身上有多大的酒味啊？不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吗？”
　　白晟之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迷迷糊糊的看着桌上的早餐发愣，对外婆的念叨充耳不闻。姜信看到他喝到断片儿的表情，想起了半夜时分被他折磨时的场景。
　　这家伙醉得厉害，可却又是个醉酒之后不老实的主，本来想着之前一番在外张牙舞爪完之后能够消停会儿，结果在半夜时姜信就受到了这家伙的夺命连环call的摧残。家里座机和她的手机几乎都快被白晟之给打爆，而接过了电话听到的不是他对前女友离开的种种哭诉就是打得响亮的酒嗝……姜信当时恨不得立刻冲到楼下去宰了他!
　　而现在……
　　姜信看着对面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拈起油条开始吃的白晟之，心里的怒气又燃烧起来，这个让她平白无故挂了两个黑眼圈、丧失了绪起的睡眠的家伙居然可以安安稳稳的吃着早餐!姜信的手握成拳头，早已暗骂了白晟之几百遍，开始默默盘算起自己的报复计划来。
　　等到她吃完早餐之后，脑子里的报复计划已经成熟的建构起来，她背好书包，看到外公外婆收拾碗盘进了厨房之后，才借故跑到白晟之身边拿纸巾，再趁其不备重重的踩了他一脚，然后赶紧撒开步子往外奔去，只听得白晟之偌大的嚎叫声立即传来……
　　姜信想起逃跑的那一瞬看到白晟之狼狈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手上的语文书一不注意又啪嗒一声合上，她这才回过神来。教室里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气氛开始活络了些，姜信看向身边空空的座位，想起任嘉乔这位爷从来到校都是掐着点，绝不会早到，也不会在最后一刻迟到。她动了动嘴角，从书包里拿出水杯要去热水机处接热水。
　　因为外头还是大雨瓢泼，走廊上也灌入了凉风，直往人脸上肆虐。姜信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又将深蓝色翻领立起来，整个脑袋缩着，脸藏在立领间躲着风。B市的夏天只要下过雨便开始泛起凉意来，这股子凉意夹杂了些南方的湿，像是从空气间泛升出来一般，又被风携带着，叫人浑身上下都被凉意侵染。
　　姜信稍稍歪过脑袋向外看，天色依旧沉闷，带了灰，只有些许天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之间而下，大雨也似珠帘碎散一般直直往下坠落，看样子，这雨得下个一整天才肯罢休。
　　前几天天气还不错，烈日高照的，整个城市像个蒸笼，叫人生乏又生厌。教学楼下的香樟树间夏蝉聒噪，偶尔还能听到体育课老师的哨声，天气闷热，教室里虽然有风扇飞旋带来的几分凉意，但在中午的时候仍然挡不住袭来的睡意，昏昏欲睡时便开始思慕于阴雨天的到来，夏日难免倦怠，尤其又是学习繁重的高中生活，偶尔有一场雨，冲刷了热气，也让大家紧绷的思绪得到丝丝缓解。
　　可是今天这场雨难免太大了些，短短半个走廊加一个拐角的路程，姜信已经听到了好几声闷闷的雷声了，但这雷声又不似半夜时候一般震耳欲聋，像是咳嗽时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将尾声骤然截断，藏匿于云层之间了。
　　姜信一路甩着水杯上的吊绳走着，觉得自己在耍杂技一般，注意力全在被她甩得转着圈儿的吊绳上，并未注意到徐主任已经走上了最后一步台阶。
　　“姜信!”
　　姜信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见是徐主任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文件夹走过来。徐主任已是中年，身材难免有些发福，闲天热最近又理了个一丝不苟的平头，眼镜戴得正齐，又穿了一身深蓝色横条纹的长袖衣，黑色西装裤有几分大，裤脚稍稍耷拉在他的皮鞋跟上。徐主任一向都是这样的打扮，但今天下了大雨，姜信看他还是穿了有些单薄。
　　姜信恭恭敬敬，“徐主任好!”
　　“得了!”徐主任挥了挥文件夹，将茶杯顺手放在走廊阳台上，“去哪儿啊？”
　　“接热水呢!”姜信拿着水杯晃了晃。
　　“喝点儿热水好!对了！这是你们比赛的入场证，星期五就想给来着，可你偏偏给我弄出一大乱子来，我差点儿都给忘了!”徐主任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两张一页作业纸大的入场证递给姜信。
　　“就是张纸啊？”姜信用手指拈着入场证的一角拿起来正反看了一看，不免有些吐槽，“我还以为是挂在身上的证儿呢！这也太不专业了吧？”
　　徐主任将文件夹夹在腋下，“就你一天话多!好好准备这次比赛，对你明年高考会很有帮助知道吗？”
　　姜信收好入场证，“对了，您这次不会又跟人去打赌了吧？”
　　“嘿！你这孩子!”徐主任作势扬手就要拍到姜信头上。
　　姜信赶紧抱着脑袋躲着，一边躲一边补救，“诶！诶！徐主任，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啊！”
　　最后，那看起来下足了力的巴掌只在姜信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好像是在吓唬调皮了的宠物猫似的。姜信抬头，见徐主任已经收回了手，做出忿忿的表情。
　　“徐主任，我真是开玩笑，您一向心胸宽广肚子大，绝对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再说了，这两天我都乖着呢！一点儿祸都没闯!”姜信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真诚，一双手也像摆脱麻烦似的摆动着。
　　徐主任说:“行了吧你!你要干什么事儿我能不清楚今天下着大雨，升旗仪式是肯定不会举行了，你的检讨也不用念了，好好反思反思，把检讨交给我就行了!”
　　“真的”姜信忽地一蹦，兴奋的拉住徐主任，“真的吗？主任，我没听错吧？”
　　“啧啧啧啧!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还是等到下个星期在上台去检讨吧！”
　　“别呀！”姜信赶紧将兴奋抑制住，“徐主任，您得说话算话才行!我已经深刻认识到我的错误了!检讨可都随身带着呢！”她赶紧从包里翻出折成小正方形的几页信签纸，“都在这儿呢!徐主任，您拿回去过目过目!”
　　“哼！”徐主任接过检讨，“你这孩子少贫嘴!”他又环顾了四周，“得了，你去忙你的吧！接了水回去好好上课啊！”
　　“好嘞!”姜信做了个ok的手势，目送着徐主任离开。
　　“yes!”
　　姜信转过身，担心星期一检讨的忐忑心情终于一扫而空，似乎脚步也轻快起来，拿着水杯，一蹦一跳的往热水机处奔去。
　　插上卡按上按钮，热水却成细流状宛宛而下，倒是这新换的热水机发出似拖拉机发动的突突声，只是动静大结果甚微，姜信鼓捣了按钮半天，最终落到她杯子里的热水还不足三分之一。她拿起杯子晃了晃，觉得就这样而归不甘心，又轻拍了拍热水机机身，重新按下按钮。
　　只是结果仍旧不尽人意，热水水流并未恢复原状，最后细如针状而后汇成一滴一滴，象征性的落了落之后再没什么动静。
　　“这不会没热水了吧？”姜信又拍了拍热水机。
　　还是没动静。
　　“看来是接不到水了。”
　　姜信决定不再这里逗留，伸手就要去拿起水杯。可她的运气实在是难以言说，手刚要握住水杯，热水就毫无征兆的“腾”的一下子从接水口喷然而出，直直落在姜信的手上。
　　“啊！”姜信惊呼，热水打在手背上，高温带来的刺痛瞬间激灵了全身上下，似被猛兽狠狠咬了一口般，她赶紧甩开手，一下子将水杯也拍落在地上。
　　水杯弹起清脆的声响，连跳出一条线，滚到了墙边停住。热水喷出的势道太大，此时打在放置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姜信的思绪还未全然反应过来，此时手背上的疼痛蔓延开来，疼得她站在一边不停的甩着手，划在空气间寻找一丝能缓解疼痛的冷意。
　　“被水烫了还杵在这里干嘛？”
　　姜信回头，她已经疼得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但看到林峘出现在面前，还是一愣。
　　“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走”
　　林峘不由分说，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扯着她快步往厕所奔去。
　　“先拿冷水冲一冲。”
　　男女厕所中间有个不算小的洗手台，林峘将姜信带到这里，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拉着姜信的手伸进冷水水流中。
　　“嘶……”
　　姜信疼得皱眉，她低着脑袋，看着水流中猩红明显的烫伤处。
　　林峘手插裤袋，“多冲一会儿，别急着缩回去!”
　　“你怎么在这儿啊？”姜信冲了好一会儿凉水，感觉手指的痛感得到了些许缓解便缩回手来，眼神在上细细打量着。
　　“路过。”林峘从包里拿出纸巾扔到姜信手中，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但正好看见某个无脑的人与热水纠缠。”
　　“你才无脑。”姜信小声的嘟囔着，抽了几张纸擦干了手后，大大咧咧的不再理会手上的疼痛，也将纸巾还给林峘。
　　“谢了啊!”姜信双手揣兜正准备走。
　　“等等!”林峘拉住姜信。
　　姜信疑惑，“干嘛”
　　“你……”林峘见姜信一双眼正盯着他，忽然有种紧张感袭来，握住姜信手臂的手也似被尖刺刺中一般立即松开，“没什么。”
　　“啧!”姜信对林峘莫名的行为感到不耐烦，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去取杯子了！”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往热水机处而去。
　　“笨!”
　　林峘看到姜信的身影渐行渐远，低低了骂了一句。但看着姜信交还回来的纸巾又想起刚才她一脸慌乱的模样，他的面上又不自觉浮出一丝笑容。

　　姜信回到教室的时候任嘉乔已经坐在座位上看化学书了，她看了看表，因为刚才被烫的缘故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已经接近早自习。
　　“哪儿去了”任嘉乔合上书问。
　　姜信坐到座位上，将烫红的手递到任嘉乔眼前，“接热水出了点儿意外!”
　　“我去!”任嘉乔捧了姜信的手过来，“你这是被焯水过了准备做菜啊？烫成这样”
　　“我能从你嘴里听到点儿好话吗？”姜信白了任嘉乔一眼，将手收回去。
　　任嘉乔收起开玩笑的语气，“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姜信轻吹了吹还有些灼痛感的手指，“不用，刚刚被林峘拉去冲了冲手，要好点了!”
　　“啊”任嘉乔一惊，手上的书差点儿没拿住，“你说谁林峘”
　　姜信往后缩了缩，“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你们俩不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吗？他怎么会拉你去冲凉水啊？他肯定是在你冲凉水的时候加了什么东西要准备悄悄复仇呢！”
　　“你太夸张了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姜信戳了戳任嘉乔的脑袋，坐正身子翻开语文书。
　　“诶会不会你被热水烫到也是他捣的鬼说不定他已经提前瓦解了热水机的结构，就等着你来接水呢！”
　　姜信无奈的看了看任嘉乔，这厮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一副胸有成竹分析得当的模样。她扯了扯嘴角，干脆侧过身去不理会任嘉乔的想象，开始背诵课文古诗。